谭怀远疾拍桌子道:“都别说了!”吵架的两人勉强住嘴,怒目瞪着对方。谭怀远道:“武林盟四海一家,凡天下白道,都为兄弟,何时要分岭南岭北了?”
东风心说:“单自己门派之内,都难免同室操戈。天下白道聚在一起,焉有不吵之理,难为他编出这种话来。”
又听谭怀远道:“何有终此人工于心计,且极谙刺杀之道。一旦被他缠上,绝难脱身。这位翻海蛟兄弟悍勇无畏,自然是好事,但也万万不能轻敌。”翻海蛟冷哼一声,谭怀远道:“不知在座多少人与何有终打过交道?无论是交过手,或是收过信,都算在内。”
厅里犹犹豫豫站起一些人,粗略一数,到场二百个排得上号的门派,竟有四五十个已遭过殃。张鬼方悄声道:“比我想象中少些。”
东风道:“你跟何有终打过一架,但也没站起来。”
张鬼方不响,东风再定睛一看,终南剑派监守自盗,“天罗地网”早就失窃了。但不管是封笑寒还是施怀,具都坐在椅上不动。斗安珠、阿祖娃两个羌人,不知是听不懂汉话,还是商量好的,总之也不站。
而在厅堂角落,华岳派二位女侠,梁无訾与卫于踵,面沉若水,抱着怀里兵刃,同样不站。
东风略一思索,当即省得:武林盟主召开这劳什子大会,抵御何有终,有多少成效还未可知。可要是做出头鸟,将来却势必要遭到报复。
华岳派已见识过何有终的手段,自然不想再尝试了。是以他们虽不清楚盟主与何有终之瓜葛,却也不情愿站起来作证。
想得明白是一回事,东风心里不免郁闷,想道:“何有终的奸计固然毒辣,但所谓武林同仁,完全是一盘散沙。想要合力抵抗,大家还须互相猜忌一番。这可如何是好呢?”
谭怀远招招手,叫小厮拿来一张名册,照着嘉宾的名单,把站起来的人一个个勾画了,一面惊道:“区区两年时间,何有终如何跑遍南北,威胁这么多门派?”
底下有人冷嘲热讽道:“可不止两年。”又有人说:“盟主不妨再数一数,厅里空着多少个座位。”
东风心里一惊,再数了一数,果真有十几个无人的座位。迎客小厮为了面上好看,不叫桌子整张闲着,把这些空座零散排开,所以乍看之下并不打眼。至于客人是不愿意来、是来不了,又或者是被何有终灭了满门,都未可知。
道澄方丈见他神情,顿时明白几分,心中不忍,合十道:“阿弥陀佛。”昙丰也跟着念一句佛号。
武林盟主画完名单,又说:“但有一件好事,是我们武林之中三大门派,少林、终南、泰山,除去泰山派收过几封打闹的信,何有终尚不敢染指。”
东风心里冷笑一声,衣角忽然被人一扯。张鬼方小声说:“那两个羌人要走了!”抬头一看,阿祖娃和斗安珠弯着腰,借其他人的遮挡,悄悄溜出大厅。
他们一直坐在靠外的位置,走几步就到了院里,倒也没人发现。东风道:“我们也快走。”
两个羌人早先探过路,绕过院子中央荷花池,又穿进一道游廊,避开家丁耳目。行至游廊一半,那两个人从栏杆空隙中翻出去,直奔后院伙房。
东风赶紧拉着张鬼方,一路追过去。
快到伙房的时候,迎面站着两个家丁,好声好气道:“二位爷,再过一会儿,等大家议完事情才好上菜。要是实在饿了,也可拿几道凉菜过去充饥。”
这两个羌人看起来不靠谱,在外面吓得又是哭、又是打战,动起手却毫不留情。斗安珠一记手刀,劈在最近的家丁脖颈上。那人一言不发,当场昏死过去。
另一个家丁要叫,却被阿祖娃捂住口鼻,后脑被狠狠敲了一下,白眼一翻,也不省人事了。两人把家丁拖进旁边树丛,剥下衣服,自己换上。
东风倒吸一口凉气,张鬼方道:“你干嘛不冲上去,把那两个羌人捉住?”
东风道:“现在捉他们,他们大可以咬定是来找吃食,不用认账。要等他们动完手脚,我们再抓人。”
两个羌人进了伙房。东风轻功好,不必借衣服,运起“点蕙法”轻轻一跃,跳在梁上,顺带把张鬼方也拉上去。除了烟熏火燎一些,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案台上摆着几十碟胡饼,都已做好、摆盘,只等端上桌了。那两个羌人分开两路,在胡饼周围看来看去。东风说:“这是在做什么?”
张鬼方悄声说道:“指不定他们手上有毒,每个碟子摸一遍,就都带上毒了。”东风皱眉道:“不对。你看灶上烧着一锅粥,到时候要分得每桌一大碗的。若要下药,岂不是下在汤里最方便。”
张鬼方又说:“万一有人带了银针试毒呢?”东风仍旧摇头道:“也不对。若要防别人试毒,下在筷子上最方便。一束筷子拿起来一搓,根根带毒了,也不怕别人吃不到。”
张鬼方想了想说:“难道碗碟就不一样了?”
东风沉吟道:“我看他们的样子,不像在下毒,倒像是在找东西。”
一间伙房足有十几个人干活,蒸笼水汽一起,一切雾蒙蒙的,是以两个羌人混在其中,全然没被发现。阿祖娃找到一碟,轻轻叫了一声,斗安珠立刻凑过去看,对着他点点头。两人蹲到台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用指甲小心舀出药粉。东风道:“我们下去。”趁别的家丁各做各事,从梁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在两个羌人面前。
斗安珠反应奇快,扣着药粉,手指微曲,就要对着东风弹出。但他再快也快不过东风,肩膀一疼,“肩井”穴被点中,手臂再无力气,软软地垂了下来。
阿祖娃亦被张鬼方制住。东风说:“我们出去。”随手抓了一块儿凉糕,掰成两半,堵在两个羌人嘴里,便拉他们向外走。
走到无人的地方,张鬼方把他们一脚踹倒,审道:“你们俩在伙房里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阿祖娃“叽里咕噜”讲了一串,没有一个字是听得懂的。张鬼方这才想起来,头疼道:“他们不会说汉话,这可怎么办?”
东风灵机一动说:“羌人既然骑吐蕃的马,想必和吐蕃靠得近,也有商贾来往。说不定会说吐蕃话呢?”转用吐蕃话问:“你叫阿祖娃,是不是?”
阿祖娃瞪大眼睛,点了点头。东风一拍手,喜道:“这就好啦!”又说:“你们在伙房下毒,我都看清楚了。是谁叫你们来的,又是叫你们毒害谁?”
阿祖娃鼻子一皱,竟自哭了出来,同样用蕃话说:“是‘何有终’,叫我们来害盟主!”
第103章 为君捶碎黄鹤楼(十一)
这群羌人住在吐蕃、剑南与陇右的交界之处,是武都郡附近一个部族,译过来叫做“参狼羌”。
这一族和吐蕃更亲近,除了族长以外,别人一句汉话都听不懂。族人擅长用毒,还有一套自幼习练的外家功夫。在官道附近打劫为生,在当地也算一个小有名气的帮派。
直到四年多以前,有一个奇怪汉人找上门。面目丑绝,满脸毛绒绒胡须,像山里的野人,又像一只大马猴。此人就是何有终了。
起初何有终说,自己是一个游方大夫,情愿用真金白银、用布匹、马儿来买他们的毒方。但众羌人本不信任汉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反而打起杀人越货主意。
何有终识破之后,不怒反笑,说:“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送死。”拔出剑来,血战一夜,把半数族人都给杀了,又威逼那族长交出毒方。族长说道:“走出武都,方子里的药材就没有了,抢也是白抢。”何有终说:“我就爱白抢,你管得着么?”眼也不眨,又杀掉一个人。
族长推脱说:“我不会写汉字。”何有终说:“你只管讲,我写就是。”沾着地上新血,满满当当写了一张纸。从此众人连何有终的名字都不敢提,只庆幸送走一尊瘟神。
不想就在半年前,有人捎来一封信。大家找人译了才晓得,信是何有终写来的,叫他们今秋赶来长安。但敢不从,一定择日灭他们满族。众人只得哆哆嗦嗦来长安,果然又见到何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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