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啦。”天昌帝叹息着摇头,“你把寝宫换了个底朝天,整个宫里,没一个人在听我的话。”
云成冷眼看着他,天昌帝拍了拍酒壶:“我是下了毒。”
他朝一边转动壶盖,掀开来给他看看鸳鸯湖里面的结构,而后又转了回来:“给我自己留的。”
外头的杂乱声稍稍平息,祝思慕在门外低声催促:“王爷。”
云成没动,冷漠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天昌帝喝了自己那杯酒,把云成的那杯洒在地上:“这一杯先敬爹娘。如果他们还在,会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举着你摘月亮。”
云成听云卓然说起过父母,但那只是短短地、偶尔才涉及到的几句话。
他说的时候没什么特别之处,也没什么独特感情,好像在说别人,云成也把他们当成别人,毫不相干的人。
天昌帝盯着地上濡湿的痕迹,好似在看很远的地方。
“就像我一样。”他说。
“不可能一样了。”云成慢慢地说:“我出生时,他们都不在了。”
天昌帝闭了闭眼,睁开得很费力。
“对啊。”他叹息着,“都不在了。”
他转动壶盖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然后在云成的视线中把盖子转回去,给云成倒满。
“我可以踏踏实实地赴死,背着史书骂名,死后不入黄陵,都行。”他搁下酒壶,捏着酒杯,“提最后一个要求,别杀太子。行吗,云成?”
云成眼中明明灭灭,终于开口,声音低低地:“你曾经要杀我,三次。”
天昌帝静静地看着他。
“你登基前夕,曾派人去庆城杀我。登基后第二年,你派吏部清吏司去庆城召我回京,回京的路上你再次对我痛下杀手。”云成静静地说,“年节前后,你派人去往庆城,要杀舅舅。”
天昌帝侧耳倾听,过了许久才笑了一下:“两次。还有一次呢?”
“你杀舅舅,就和杀我一样。”
天昌帝盯着他。
云成松开手,刀往下溜了一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后倚在了腿上:“你想保太子之心,就如我想保舅舅之心。”
天昌帝低头笑完了,深吸了几口气:“我要杀你,你能忍,我要杀云卓然,你就不能了?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能理解。”云成不答他关于云卓然的话,“太上皇禅位之前你要杀我,是担心我威胁你的诸君之位,你召我回京又要杀我,是因为你跟我没有感情,怕我蠢笨拖累太子。”
“你能理解我杀你的动机,不能理解我杀云卓然。”天昌帝似乎觉得好笑,嗤了一声:“那是外戚,云成,你疯了,为了一个外人,你要杀亲兄长亲侄子吗?”
云成盯着他,灯下的眼神隽秀多情,望过来的时候眼中撩动着暖黄的微光。
天昌帝知道,那只是烛光造就的。
“云卓然跟你亲近,跟朕没感情。”天昌帝费力喘了几口气,“太子年幼,一旦朕殡天,他必然教唆你对太子不利。朕只能出此下策。”
“但是云成,”他停顿了一下,再一次强调,“朕不能让外戚涉政,不能让他左右储君身边的人。”
云成把腿收回来,刀要往下滑,他伸手抄住了。
天昌帝看着他寡淡的表情。沉默半晌,没再接着这个往下说,靠回了床头。
云成揣摩着刀柄,刮过纹路的时候,走的很慢。
天昌帝咳了几声,血丝从唇线处溢出来,他伸手擦了一下,叹息道:“一刻钟,封喉断气,快了。”
“兵牌你拿到手了,太子也在你手里。”他端起杯,朝云成举了举:“京都是你的了,咱们哥俩喝一杯。”
云成被包裹在昏黄的火烛中央,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拦。
他话总是很少的,天昌帝笑了一下,牵动了脖颈上的疤:“国无后,就无根基。太上皇当年对王府厌恶至极,最后还是留下朕的命。皇室凋零,绝无好处。太子年幼无辜,他……”
天昌帝蓦然咳嗽起来,捂着嘴的手里都是猩红。
他端起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这才把咳嗽压下去。
天昌帝朝他抱歉笑笑,重新拿起酒壶,转动壶盖给自己倒满。
天昌帝呼了口气,刚擦干嘴边的血迹,又猛然呕了一口。
他眉梢虚弱地一动,伸手从枕头下边取出来一封手书:“这是我的遗诏。”
他展开来摊在桌子上:“太子年幼,等我死后,传位于你,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他一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呕血,呛咳了几次,脸色涨得通红。
“看在我甘愿赴死的份上,云成啊,”他端着杯举起手,“应哥一句吧。”
他浑身都在抖,血不要命般涌出来,把他的前襟都打湿了。
云成才发现他今日穿得干净整齐,似乎早有准备。
他伸手端起那杯酒,两人隔着床边脚踏,好似隔着天堑,遥遥地碰了一下。
云成抬手喝了杯中酒。
天昌帝松了口气,闭上眼,再次一饮而尽。
他松开手,酒杯滚下床,在地上摔碎了。
云成把杯子扔回小桌,无视那碎片站起身。
天昌帝扯动嘴角,他头晕目眩地倒在床上,看着顶上明黄色的龙纹,又笑了起来。
云成松松垮垮提着刀,转身向外走。
天昌帝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拉风箱一般破败的气和时不时的呛咳,近乎疯狂。
云成开门走出去,把身后的颓败关在门内,他俯视阶下的刀光血影,脸色冷得不像话。
祝思慕快步到他跟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王爷,虽然有令牌,但是天黑看不清楚,兵部的人对着人,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云成抬头望向远方,瞭望台上的火把明明灭灭,那是他们点亮的信号灯。
只要灯亮着,就代表今夜没有结束。
“兵部六司,内三司归陈阔,外三司归赵宸贺,平日再练场操练的都是外三司的人,衣甲旧,刀剑磨损地厉害。”云成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暖房,房门开了一道隙,福有禄扒着缝往外看。
云成转身朝他走过去。
福有禄吓得坐在地上,等他到了门前,才手忙脚乱地去开门。
云成虚虚一蹲,站在门外俯视他。
“王爷……”福有禄吞下口水,因为慌乱,张开的嘴间隙维持在一个不变的大小。
云成撑刀看着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低笑。
福有禄往前爬了两步,不敢去看外头的景象,紧紧抓住了门扇:“妙兰姑娘会离开吗?”
云成顿了一下。
“我不健全,但是我对她好,吃穿用无一不是顶尖的,除了,除了……”福有禄摸了一把脸,“我于王爷大业,也有些用处的,不是吗?”
云成重新审视他,从他眼里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他收了笑,准备站起身。
福有禄匆匆道:“妙兰一定在我身上放了东西,最终导致皇上……”
他在云成锐利的视线中住了口,但是欲望重新给了他勇气,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求升官发财,我要妙兰,我只要妙兰!”
他在地上狼狈地用力仰着头,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云成。
云成站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撑住了身体。
“我做不了主,你亲自问她。”他抬脚踢上门,重新攥紧刀,转身走下台阶。
有人叫喊着冲上来,祝思慕转身抽刀过去,云成已经把穿胸膛而过的刀提了出来,将人一脚踢了出去。
祝思慕高高兴兴地一跳:“好快的刀!”
云成要开口,话到嘴边被上涌的腥味给打断了,他闭了一下眼,压下了胸口里那撕裂般的感觉。
祝思慕围在他身边,他身轻如燕,刀法也轻,每次抽刀的时候都要跳起来,甩刀的次数很频繁,精力充沛地像是使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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