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昌帝摆了摆手,眉间尽是不耐烦:“一会儿再说。”
侍女端着药退出去,云成道:“皇兄这样可不成,难怪病得更重了,原来是没有好好喝药。”
“太难喝。”天昌帝叹气,“落下一顿两顿的不碍事。”
云成笑起来:“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偷懒了。”
天昌帝跟着他一块笑,颊侧染上颜色,看上去活泛不少。引得守在门边的福有禄频频看过来。
天昌帝笑着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沉吟道:“因着邵辛淳挑拨你我兄弟关系,朕将他关了。何尚书昨日来找朕求情,朕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
他说完本来还观察着云成的反应,见他漫不经心的,才继续问:“邵辛淳怎么跟你说的。”
云成张了张嘴,眼神动动,沉默不语。
天昌帝笑笑:“你我亲兄弟,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云成抿了抿唇,还是没吭声。
天昌帝耐心等着,片刻后,低叹一声:“我们兄弟分隔多年,果然生分了。”
云成眼中闪过不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轻声说:“他的原话是‘你跟皇上是兄弟,追究下去,一定会伤了兄弟情分’。”
天昌帝唇角下垂,沉默不语。
云成看着他五官走向,心下知晓他动了杀心。
天昌帝的弱点太过明显——他在云成初入京时试探他能否为自己所用,以及好不好用。确定能用之后,又想要杀了知道真相的邵辛淳,以绝后患。
他总是想着靠亲情关系绑住云成,让他死心塌地。
云成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此人心机阴沉,图谋不轨。”天昌帝说,“你不许往心里去。”
云成低头的时候隐去过于精致挺直的鼻梁,仅听声音还有些腼腆。
“我明白。”他柔声说,“皇兄同我一母同胞,是最亲的人。”
宫女再次将温着的药碗送进来,天昌帝没再推,接到手中几口饮尽。
“只是……”云成等他喝完放下药碗,才说,“邵辛淳一个评事,做得来挑拨皇兄与臣弟关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吗?”
天昌帝苦地皱眉。
“他身后是尚书。”云成说,“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何尚书,臣弟就越是觉得不是他。”
“那你觉得是谁?”
“不会是三哥吧?”云成好似随口一提,紧接着自己就否定了,“应该不是,他对我挺好的。”
天昌帝问:“怎么个好法?”
云成想了想:“抛开刺杀里面确实有一个是忠勤王府的人不提。三哥经常派管家去我家中询问,看我有什么短缺的。昨日一早还叫住我,教给我怎么管家。”
天昌帝刚刚舒展开的眉头都紧凑起来,低沉的眉目中藏着不虞。
“不过也有点苦恼。”云成说,“三哥连我家发生什么事都一清二楚,我年纪小,很多事处理的不好,总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嘛,”云成很快接口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既然是三哥,我也不会太别扭。”
天昌帝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
福有禄亲自端来炖好的枇杷茶,云成道了谢,捧在手里。
福有禄在满室寂静中退出去,云成听到他隔着帘子在跟谁说话。
答的什么听不清,只隐约能听见起伏平缓的调。
是赵宸贺。
云成的思绪也跟着跑到了昨夜,也不仅仅是昨夜。
他食髓知味,有些贪恋欢愉到顶的滋味。
他今日敢下邵辛淳这一棋,就是笃定皇上不会真的再去和他对峙。
但是天昌帝多疑,他一定会叫来赵宸贺询问。
一是问邵辛淳有没有说话那句话,二就是去查忠勤王府的动静。
兄弟情义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不然他也不会派大内侍卫去试探云成——但凡云成弱一点,肯定会“死”。
良久,天昌帝终于动了动,说:“朕会再派人细查这件事。你在户部忙,就不要见邵辛淳的面了。”
“是。”云成就势起身告退,“南方秋库收尾,数目庞大繁多,那臣弟去忙了。”
“说到秋收。”天昌帝苍白的唇一动,冷冷道:“如今秋收,南方蝗灾闹的厉害。前去治灾的官员一共三人,单御史台就往里塞了两个。朕本以为关了一个季择林他们会收敛些,不想还是如此猖狂,咳、咳咳……”
咳嗽之声凶狠不断,云成往前两步给他端水:“皇兄息怒。”
天昌帝接了水,匆匆灌下两口,压下咳意。
“户部的人选要尽快定下来。”他说,“如果动不得御史台,那就加人,三变五,一定要比他们人数多。秋账的实数,朕要捏在自己手里。”
云成想了想:“好操作。如果户部人多,愿意去的就给升职嘛。”
天昌帝看向他。
云成在审视下笑了笑:“左不是户部的人都跟皇兄亲,自然是官职越高越好。”
他说话停顿长短有秩,语气不管认真与否,眉梢眼角都意气风发。年轻而蓬勃的劲儿能从垂落的额发中显露出来。
天昌帝盯着他,不知想到些什么,最后竟然也跟着露出一丝笑意。
“你忙完户部的事情常进宫。”他难得的温柔起来,就连视线都温和了,“多跟你侄儿待待,你们错过的那些年,要抓紧时间补上才行。”
云成从万年殿出来,同正往里进的赵宸贺打了个照面。
对视的目光一触即分,云成在错身的时刻勾了一下他的手。
官服袖口飘大,挡住了这光天化日下的勾当。
赵宸贺猛地站住脚,转身去看他。
云成好整以暇地同他打招呼:“廷尉早。”
赵宸贺盯着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温良的触感。他两指相对,忍不住轻轻搓了一下。
福有禄跟在他后头,疑惑地问他:“廷尉?”
赵宸贺这才说:“十二爷早。”
云成朝他友好的点头,眼睫慢眨,闪过只有两人才能懂的“话”。
赵宸贺心情很好,露出一点含混的笑,转身进了内殿。
门帘摇晃,轻纱在地上拖过半臂长的距离,却未染上一丝尘埃。
云成收回视线,伸出手看了一眼指尖,随即跟着引领宫女走出门去。
说来奇怪,他并不担心赵宸贺会不配合。他有异于常人的直觉,也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就像在深夜里把自己全全交付,不管身心都尽数放纵沉沦一样。
他得到灭顶的快感,因此胆子更加大起来。
云成慢吞吞走到宫门口,赵宸贺就从后头追了上来。
“出来得挺快。”他看了他一眼,脚下没停。
二人一道跨出宫门,赵宸贺接着递过来的刀,掂在手中。
云成看着他的动作:“没给我把邵辛淳的事情捅漏吧?”
赵宸贺哼笑一声:“应都应了你。”
云成点头:“皇上怎么说?”
“查忠勤王府。”赵宸贺拿着他的刀,跟他一同站在宫门口眺望远方,有些好奇,“邵辛淳跟忠勤王府见了面招呼都不打的关系,也能让你给串上去,看不出来啊,云成。”
云成淡定地“啊”一下,并不意外:“邵辛淳没立场挑拨我跟皇兄的关系。总要找一个有立场的出来。”
赵宸贺:“我原本以为你会借力打掉何尚书,想不到你瞄准的是忠勤王府。”
他沉吟少许,还是提醒道:“这招太险了,一旦你三哥被拉下马,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到你身上。”
云成回望高高的城门,还有直冲云霄的角檐。上面九头脊兽昂首挺胸,整齐的排列成一排。
他长久注视,眼中褪去了在万年殿中特有的少年气,呈现出另一种深渊来。
他侧颊淡漠无情,勾起的唇角比天色要冷:“我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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