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贺扫了一眼地上不起眼的残留痕迹。
云成将斗笠扶正,视线再次放回远方。
“日头大。”他的声音听不出生气,也听不出被太阳就晒的火气,“谢谢你帮我送来消息,你先回去吧。”
赵宸贺跟他望着同一个方向,无声地动了动唇角。
烈日仍旧悬在头顶,把发丝晒得灼人。
他就站在阳光下,坦坦荡荡:“信上说皇上病体欠安,要提前回去吗?你有想法的话,我们把时间安排紧凑,早点结束回京。”
“就按照原定的时间走。”云成说。
远方紧集召来的工人仍旧重复着装粮食的动作,黝黑的后背挂满汗珠,动作稍一迟疑就会引来一声呵斥。
每隔七八个人,会出现一位工头监察督促。
这些工头在每日结束时候都会集合在一起,取其中前几名出活数量多的单独发放奖励。
秋粮最重要的也只有十几天,晚了被蝗虫吃,迟了被雨水泡,早收完一天就能早踏实一天。
不得不说,这没有人情味的方法提高了入粮仓的速度。已经比他们来时预估的时间提前了两天不止。
“这办法好用。”赵宸贺看着面容狠戾的工头们,“只是放弃免费的官府士兵不用,反而去用些百姓,这部分钱谁出?”
云成维持着眺望远方远方的动作,他将斗笠压的低,因此整张脸都沉浸在阴影中,忧忧郁郁的。
赵宸贺:“我知道你有人头赏金,够用吗?”
云成云成视线转向他,处在阴影中的眼睫微微地压低了。
“你调查我?”
“也不是第一回 查了。”赵宸贺耸了耸肩,不太在意:“别生气,我总要看看自己看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上’跟‘喜欢’和“爱”异曲同工之妙,但又隐约不同。
云成冷静了片刻,还是皱起了眉:“昨夜太守给你房里塞了个姑娘进去,天明了也没见赶出来,想必也是看上了。”
“这谁跟你说的?”赵宸贺也转头看向他。
俩人对视着,都皱着眉。
“十七八岁的姑娘。听说是头牌,一夜值千金。不知道廷尉的钱够不够。”云成说着点头:“应当是够的,廷尉家里的地板都是玉打的。”
赵宸贺心道肯定是宋礼明嚼的舌头根,回去要好好找他算账。
“这事儿我得交代清楚。”赵宸贺说,“我可没碰什么姑娘,昨天回去的晚,到了屋里天都快亮了,我叫她打水洗了个澡,当丫鬟使的,没干别的。”
云成头微微一偏。
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但是赵宸贺了解他,这代表着他不相信,但是又不想辩驳。
“对天发誓。”赵宸贺举起一只手,“昨晚上在黑胡同里咱们俩干了什么你忘了?我消磨了两个时辰在你身上,你怀疑我?”
他们聊天声音不大,赵宸贺还刻意注意着压低,但是离得近的工头已经开始频频相望。
云成脸色十分难以捉摸,催促他:“你赶紧回去吧,去忙你自己的事。”
赵宸贺当然不走:“你是不是有点吃醋,你哪里不满意可以明白告诉我,都可以解决。”
“你快走吧,盐铁司的人员定下来了吗,还有空往外跑。”云成说。
“还真定下来了。”赵宸贺好整以暇的瞧着他,“骆家啊。”
云成眼中一闪,但被眨眼间略去了:“骆家从商不从官,怎么定到他头上的?”
赵宸贺笑而不语。
云成久不听他答话,忍不住去看他,目光又跟他接到了一块。
短短片刻钟,他们不知道对视了多少次,每次都以云成移开目光结束。
他并不是胆怯心虚,也不是躲躲藏藏,他只是思考的时间变长了,因为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他从出生起,没有经历感受过任何来自他人的爱意。
父母之爱没有,兄弟之情也没有,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安排个职位而已。”赵宸贺将他压低的帽檐推上去,顺势挨着他站,“下次有这种事,你可以直接来跟我说。”
云成余光里看到他在笑。
“不用兜圈子陪酒,也不用花钱送礼,我无有不依的。”赵宸贺笑着说:“让别人知道,找你这个关系户,比找韩将军要有用的多。”
·
天昌帝醒于第二日晌午,除了被关去大理寺的李升垣,其他两人在勤政殿的门外又跪到了晌午。
福有禄给他喂了药,又在他授意下,把奏章搁在了床榻上的矮桌上。
天昌帝喜欢在床榻上倚靠着,他畏冷,这里能晒到太阳。
“老三说了什么没有?”他拢了拢腿间的毯子,随手拿了一份奏章。
“认了将秋韵派去监视十二爷的事。”福有禄说,“但是死活不认觊觎皇位的事。”
“他不敢认。”天昌帝说,“他既然派人监视云成,又把消息放给他,摆明了是要云成来找我闹,好离间我们的关系。”
“还好十二爷没有追问。”福有禄撇了一下嘴,“想不到三爷平日里那样憨纯,竟然也敢做出觊觎皇位的事情。”
“人不可貌相,”天昌帝手里拿着奏章发呆,“他险些将朕也骗了。”
福有禄在旁边站了片刻,笑着说:“不过十二爷倒是挺重感情的。”
天昌帝沉吟点头。
“我当初派人去拦截他,也是想试试他的身手。若是厉害,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若是不行,那也不必来了。”他说着叹了口气,“谁能料到老三跟将军府都掺和进去。”
“一共三个刺客,”福有禄想了想,“除了您派去的那个,另外两个倒好像都是三爷策划的,结果没能成事,这才想出来后头这离间的法子。”
天昌帝看了他一眼:“不是查出来其中一个是将军府的人吗?”
“邵大人不喜欢沈少府,栽赃一个也是他,两个也是他。”福有禄陪着笑说,“老奴不懂,只能陪着您当聊闲天了,若是廷尉在就好啦。”
天昌帝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午间的天气昏昏沉沉,气压低的好似傍晚时分。天昌帝望向天边的乌云,从窗户缝里扫了一眼外头的人。
“叫他们进来吧。”
福有禄走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沈欢仍旧跪得直挺挺,只是脸色更加苍白。
邵辛淳显然没吃过这种苦,眼下乌黑一片,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天昌帝看着他们,对邵辛淳说:“我原本想着治你个嘴不严的罪,不想牵扯出个谋逆罪。”
他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插手皇家的事。”
“微臣不敢。”邵辛淳跟沈欢一齐说。
邵辛淳:“臣或许不经意间同十二爷泄露过信息,但是从中添油加醋,意图大做文章的绝对不是臣。”
“那谁说得准呢。”沈欢眉目间倦感很重,但是他向来如此,没什么好叫人惊诧的,“邵大人昨日还说是三爷和我泄露的消息,今日又改口说或许是自己泄露的,如此朝三暮四,不知背了多少条冤案在笔墨上。可怜我,竟连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邵辛淳措手不及:“你不知道吗?你跟三爷肯定有勾结,他知道的消息会不告诉你?”
“那你倒说一说,到底是什么消息?”
“就是……”
“邵辛淳。”天昌帝清了清同外头天色一样闷的喉咙,他想撕了邵辛淳这张嘴。
邵辛淳立刻收声,老老实实跪好。
天昌帝余光打量着沈欢,见他神情坦然,似乎真的不知道内情。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天昌帝深深地看了一眼邵辛淳,“你有没有透露过消息给云成。”
这一眼包含的东西太多了,邵辛淳仿佛看懂了,又仿佛没看懂。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