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对着这样略显荒凉的道路,白秉臣却灿然一笑:“你看我们来时的那条路。”
梅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世俗之见就如这条独路,已经由前人裁定好,供后人行走。可漫长时间里,总有那么一两个跳脱的人,非要从旁边的树林里穿过来。”
梅韶见他笑着睨了自己一眼,知道他是在说他们两个骑马骑得放肆,也了然地回之一笑。
白秉臣的目光又停在了屋檐上停着的一只麻雀身上,他只抬起手略微动了下,那麻雀就受惊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还有这样飞跃跳纵着的,偏偏不沾染那固定道路半分的。苍穹之下,四海之内,世间通路千万,何故只盯着眼前的南北与东西?”
他话说得含蓄,梅韶却笑着领悟了。
“不愧是我们的状元郎,这话说出来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梅韶放松了身子,开始打趣起白秉臣来。
没等白秉臣回话,他又转向凌澈,言辞切切:“不过这位小友,他的文采虽好,却一点也比不上我知情识趣。我跟你说,这给女儿家写信,尤其是给景和公主那样的冰坨子写,一定要写得够美,才能得到青睐。”
凌澈也没管自己的身份一下子从“小子”变成了“小友”,他开始不再那么相信这个不着调的说出的话,半信半疑地问道:“那要......怎么写?”
白秉臣见梅韶又要开始胡言乱语,忙伸手想捂住他的嘴,却被梅韶反手抓住手腕,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就着这个姿势侃侃而谈起来:“女儿家的都喜欢风花雪月,你知道平都那个有名的花魁娘子柳枝枝吗?前几日一个秀才想见她一面,作的诗怎么都不能让那小娘子满意,还是我给他改了改,才得见红颜的。”
搜罗起他的那些得胜事迹,梅韶更是眉飞色舞:“若是多年以后,你成了一个大将军,行军至蜀中,适逢大雨,就可以写上那么一笔,"又是下榻之夜,蜀中多雨,念卿居处当星辉朗月。此信到时,夜披薄衣,勤剪小烛。若是某在平都,可与卿共剪一烛,话巴蜀夜雨。"就这么短短几句,必定让她余味无穷。”
白秉臣知道他胡乱用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意境,在这里诓骗人家,刚想出言揭穿,凌澈却一本正经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会当一个武将?”
“若是!若是你以后是个将军......”
“军中派遣都自有去处,没有调令,有许多将领一辈子都到不了巴蜀的。”凌澈认真地向梅韶解释。
“巴蜀之地,军中要塞......”梅韶还没来得及反应,凌澈一句话又把他噎了回去。
“要是入巴蜀当日没有下雨呢?”
“她远隔千里,又不知晴雨,何必较真!”梅韶急了。
“她拆信的时候怎么能正好是晚间时分呢?”
“闺中女子,这等私密之事自然不会视于人前,多半夜晚偷启。”
凌澈抿了嘴,不再发一言,看上去是被梅韶的一通解释暂时压住了,梅韶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完结这个他自己挑起来的话头。
谁知难得见梅韶吃瘪,白秉臣很不厚道地添了一句:“所以探花郎常写书信给那些闺中女子?不然怎么连披衣剪烛这样的私密事都知道?”
梅韶:“.......”
第16章 赌一心
昔日欢笑的情景仿若还在眼前,原本那个较真又腼腆的驯马师已经变成了赫赫有名的一方将领。
时光总是在无形之中,易人容貌,摧人心志。只是在同样的年岁流逝里,有人丰神俊朗,有人满目疮痍。
梅韶随手拿过李安放在桌上的折扇,一点一点地敲打着木桌,看着台上伤势不轻的凌澈,眼中的笑意更深。
已经几十回合的来往,凌澈终于摸到了剑十六行剑的一点路子,让他也受了点伤,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形打下去,负伤不轻的凌澈没有什么胜算。
凌澈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借着剑十六出剑的方向佯装右手执剑挡下,却在青霜剑送到之时,右手松开佩刀,左手绕下接住,利落地挽了一个刀花,朝着剑十六的腹部横切下去。
凌澈不想再耗下去,拼着白白地受一剑,也要让剑十六挨上自己这一刀。
可剑十六却像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同样地换了左手剑,堪堪挡住了那点刀尖,右手直接抄上去抓住了凌澈的右臂,两人就用这种交叉的姿势僵持在原地。剑十六用余光看了一眼梅韶的方向。
梅韶依旧不慌不忙地用扇子敲打着桌面,像是一点也没有看到凌澈满身的血迹。
李安抿着嘴看着台上的凌澈依旧硬撑着,身上的血迹印得他深色的衣服湿漉漉的,看了一眼梅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梅韶瞟了一眼李安后,细心地解说道:“青霜剑剑锋凌厉,你看他那伤口都是细而窄的,那血也只会慢慢地流出来。放心,就算现在打斗动作大了些,也不会比捅人一刀流血流得快,一时半会死不了。”末了,带着一点骄傲,像是在炫耀一样,添了一句:“青霜剑除了一剑封喉,其他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它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人痛快地去死。”
见他兴致勃勃地在和自己讨论着凌澈身上的口子,李安想到他在客栈里和剑十六说的那句话;“只是,也别让他赢得太容易。”
李安看着坐在身侧的梅韶,他是笑着看台上的比武的,可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阁楼上的贵人各有心思,散座上的看客沉浸其中,只有他坐在嘈杂地人群中,却像是远远地观望着一场滑稽的闹剧。要不是留着凌澈有用,李安一点都不怀疑,梅韶可能一时兴起,纵容剑十六在台上杀了凌澈,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点念头,去打破撕裂一切浮于平都表面的繁华,露出那些尔虞我诈、肮脏龌龊的心思。
梅韶在忍耐。
从他踏入平都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情绪,强忍恶心、怒意去见白秉臣,去和赵祯谈判,他能感受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的状态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能正常地活到复仇结束,还是会在半路就变成了一个疯子。
“算了,真是没意思的很。”梅韶突然开口,不耐烦地打开扇子,敷衍地扇了两下。
剑十六顺着凌澈的剑锋往后一退,正好卡在擂台边上,装作一个不稳,跌下擂台。
胜劣转换地太快,就连一直盯着台上的记录官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比武擂台上的记录官,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而是在平都禁军里选出的高手,这样才能看清台上的局势,避免有人私下放水。
剑十六这里输得干脆,虽然让人惊讶,可他那步确实是被逼得无路可退,换上记录官自己上,也绝对躲不过那一刀。他也只能算作剑十六运气不好,在最后时刻竟然是以跌下擂台的方式输了这局。
在看客遗憾的唏嘘声中,剑十六暗暗松了一口气,提着剑隐入了人群中。
凌澈身上的血迹混合在深色的外衣里,不细心留意,还真看不出来。那宣布胜局的礼官顺手搀了凌澈一把,却摸到一手的血,吓得低呼了一声。
“凌将军,趁着下面的比武时间,好好地歇息一下,包扎一下伤口吧。”
凌澈没有回话,止住了礼官想要搀扶他的举动,自己挪着步子,去了候选人的休息区,胡乱上了些上药。
那些伤口实在是小而细密,一瓶伤药都灌了下去,也没见血止。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军中夜谈时听到的奇怪传闻。
传闻说这青霜剑是一把邪剑,当年青霜剑出世之时,与其交手的剑客无不血尽而亡。就连青霜剑法也诡异奇特,走得不是正大光明的路子,为人不齿。只是还没等到这世间至刚之剑玄天剑南下切磋,这把青霜剑就入了葬剑山庄。
葬剑山庄十六把主剑,大气刚强者有之,阴邪诡异者有之。
就拿前两年经常受雇主之命,在江湖上行走报仇的阴鬼剑来说,它剑体上带有倒钩,倒钩上有足量的奇毒,刺入人体,非要活活地撕下一块血肉下来。而奇毒入体,抑制住了疼痛,受剑者能在自己的血肉分离时感受到快-感,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上的肉脱落殆尽,毒素才会消失,濒死之际,所有的疼痛一涌而上,送他魂归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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