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77)
颜清足足找了一刻钟,才找到在雪地里玩石子儿的小白菜,他身边还卧着一头白鹿,就拦在悬崖和景湛之间。
景湛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老老实实的盘腿坐在原地,。见着颜清来了,顿时眼前一亮,欢欣地像是马上要从地上跳起来。
颜清觉着好笑,伸手替他拍拍肩上的碎雪:“还不起身?”
景湛支着地努力了片刻,支支吾吾的说:“……腿麻了。”
“真气凝滞,血脉不通才会麻。”颜清拿他没办法,架着他的臂弯将人带起来:“为何不打坐?”
景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忘了。”
那白鹿颇通人性,见颜清寻来,凑上来舔了舔他的手,颜清笑着与它道了谢,白鹿才优雅灵巧地跳了出去,几下没了踪影。
“为免有误入之人扰了清静,山中有一段设了阵法,过了阵就算到昆仑了。”颜清弯下腰,在景湛环跳和伏兔两个穴位轻轻一拍,又拉住了他的手:“我教你一遍,你要仔细认路。”
从六合阵出来,面前的景致便豁然一新,半山的缓坡之上亭台楼阁掩映在山林之中,景湛呆愣愣的跟在颜清身边,绕过一大片竹林,才算真正见着了世人口中的“仙境”是何模样。
竹林后搭着几间精致的木屋,窗沿雕着精细的白鹤云纹,有一扇窗还只雕到了一半,鹤纹的翎羽还没有细化。除此之外,再后头还搭了三两座竹楼,屋角檐上挂着骨牙制成的角铃,风一吹轻灵作响。
“太慢了。”
景湛一惊,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才发现对方正坐在竹楼二层的大开的窗边,似乎正在与自己对弈。
“师父。”颜清拱手弯腰:“阵法玄妙,教阿湛认了认路。”
陆枫这才像是来了兴趣,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篓中一丢,终于舍得给这远道而来的师徒二人一个眼神。
他侧目看向楼下,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景湛一遭,才不置可否的道:“长得还行……能从惊门所出,大抵也算心思纯善了。”
景湛:“……”
他与颜清一路上山都未见到第三个人影,为数不多的几个活物不是松鼠就是白鹿,面前这人是怎么知道他误入阵中的。景湛惊恐的看着陆枫,一时间不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什么玩意。
陆枫将棋篓往前一推,微微眯着眼睛,阴恻恻的与景湛说:“你师父没告诉你吗,我是这山中的精怪,今年已经三千余岁了。别说你在这山中一举一动我都知晓,我甚至还知道,你师父是在平江府收的你。”
景湛顿时被吓呆了,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瞒着颜清将他嚼吧嚼吧吞了。
“师父,莫吓唬孩子。”颜清从小跟在陆枫身边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德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还小呢。”
“你来昆仑的时候,比他还小。”陆枫觉着颇为无趣:“小孩子城府浅,心中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着,长大了可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景湛呆愣愣的看着他二人,不晓得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我师父在这山中几十年,这山中上下如何,他有什么不清楚的。何况外头的阵法是他亲自布的,知道并不奇怪。”颜清揉了揉景湛的头发:“至于其他——记得吗,观星、卜卦、天象,尽算可知天下事,我的本事可皆是他教的。”
景湛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老者可实打实是颜清的师父,他在这呆愣愣的站了半天,还未见礼呢!景湛匆匆就想跪下告罪,被陆枫叫住了。
“不必跪。”陆枫说:“你师父收了你,你就是昆仑的人。昆仑传人上不必跪天,下不用跪地,除了跪自己的本事,只需要跪你自己的师父。”
这是什么道理,景湛一脸不解。他曾一直以为昆仑之人承袭天命,自是该侍奉天道的。
陆枫将目光移开,落回面前的棋盘上,从棋盒中捻出几粒棋子,闲散地开口道:“我问你,昆仑是什么地方?”
景湛转头看了看颜清,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于自己说话。
景湛试探地开口道:“是……仙境?”
“是离天最近的地方。”颜清忽而开口:“昆仑传人执掌天道,却不能被天道执掌。”
景湛似懂非懂。
“以后总会懂的。”颜清摸了摸他的头,似乎不欲多说:“左手第一间木屋还空着,你去收拾收拾,就住那间……正中的那间是我住的,旁边后头的竹楼一间用来藏书,你若喜欢也可以看。另外,从这往上再无阵法,你可自行转转。”
景湛稀里糊涂地就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颜清将孩子哄回了屋,一回头见陆枫正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有什么话,上来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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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陆枫毕竟比他多活了好几十年,看颜清也像看自己的孩子一般,一眼扫过去便知其有心事。
颜清登上竹楼,才发觉陆枫面前正放着一盘残局,黑白子厮杀正酣,棋面星罗棋布,已然是焦灼之势。
颜清略看一眼便知,这棋下不出个名头了。
“师父不必再下了。”颜清说:“下满不过平手而已。”
“谁说的。”陆枫一挑眉,手中白子落下,自断了一条退路:“这不就有了输赢吗?”
颜清觉着心累:“……您这不是赌气吗?”
“下棋若分不出个胜负,自然可以平手。”陆枫捻着棋子:“但旁的事却总有定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壁虎断尾,壮士断腕,无非都是谋求后路罢了。”
陆枫教育完了徒弟,才施施然侧过头,目光在颜清腰间多出来的那枚陌生玉佩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次下山可遇见什么人了?”
颜清摘下佩剑,坐在陆枫对面:“我与人同行至今,见解颇多,却也疑惑颇多。”
“哦?”陆枫饶有兴趣:“何人?”
颜清并不遮掩,直言道:“当朝左相,江晓寒。”
“原来是那位……惊才艳绝,十六岁高中状元的江大人。”陆枫道:“这日子想必十分有趣。”
江晓寒的名头从陆枫口中说出来,颜清总觉得莫名别扭,不知是觉着这俩人脾气秉性相差甚远,还是干脆因为江晓寒与自己的关系近于常人。
颜清不自在地捏紧了手边的剑穗:“师父认识他?”
“帝师江秋鸿的儿子,二十岁官拜内阁左相,谁不认识?”陆枫又落一子:“他出生那年华盖星大旺,又逢七杀冲宫,我有印象。”
“七杀?”颜清不由得皱眉。
七杀是大凶大贵的命格,若控制得宜,这煞气自然能为其所用,所向披靡;但若控制不当,便可能反被煞气扑杀。
“是啊。”陆枫说着打量了棋盘半晌,伸手将棋篓封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下了:“——你既与他同行,该是更清楚才是。”
那棋局眼见着明朗起来,颜清奇怪道:“这棋师父不下了?”
“不着急,棋要慢慢下才得宜。”陆枫说:“从你下山至今,这盘棋已经下了大半年了。”
颜清一愣:“什么?”
“没什么。”陆枫扯过挡灰的绸布将棋盘盖上,起身带着颜清往楼下走:“你今日怎的忽然回来了。”
说起这个,颜清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来寻师父解惑。”
陆枫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地往竹楼一层的茶室走去,随意问道:“他遇事不决,所以求你来问我的?”
“不,不是。”颜清紧随其后:“徒儿对他的处事无法苟同,于是已暂时与他分开行路……是徒儿自己有不解之处。”
“唔。”陆枫坐在茶桌后头,将烧沸的水壶取了下来,又往烧着的小炉中扔了两块炭:“说吧,什么事。”
“徒儿被一事所惑。”颜清认真道:“若这世间万物皆平等,那不得已的牺牲,是否归根结底依旧有违公理。”
陆枫将点好的茶推给颜清:“白茶,尝尝……在这世间,‘不得已’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伪君子的托词,另一种则是上位者的权衡,这二者想来似乎都与你没什么关系。”
“与江晓寒有关。”颜清道。
“你不是与他分道扬镳了吗?”陆枫点好了茶,又往煮水的陶壶中添了两勺山泉水,看起来听得心不在焉,也并未直接回答:“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阿清,你可从不管旁人的闲事。”
“他不是旁人。”颜清咬了咬牙:“他是徒儿心悦之人。”
饶是知晓陆枫其人并不会在意世俗眼光如何,也不会干涉他这等私事,颜清还是久违的感觉到了紧张——或许还有些难为情。
江晓寒虽时常逗他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但这次还是第一次他在江晓寒未在时表明心意。
“哦。”陆枫用茶巾擦了擦桌上溅上的茶渍,漫不经心道:“现在仍是?”
“现在仍是。”颜清笃定道。
“你平日素来机敏,怎的遇见情之一字就乱了套了。”陆枫抬了抬眼皮:“既然心悦他,却又不满他的处事,那你不如将这件事分而化之。”
“请师父赐教。”颜清虚心道。
“所谓公理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既一时想不通,不如就暂且将‘大义’与‘私情’分开来看呢。”陆枫问:“他对你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