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10)
后者坦然的坐在那,似乎毫无所觉。
江晓寒吩咐完了,一抬眼正见着颜清下楼,顿时便笑了起来,合上折扇冲他招手:“道长可算醒了,正等着你呢。”
颜清径直朝他走过去,才发现他面前端端正正的摆着十几个碗盘,还冒着热气。江南的点心小巧又漂亮,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令人食指大动。
江晓寒身边的少年见状冲颜清一笑,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见过这位公子。”
那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圆圆的脸看起来很是讨喜。颜清将赤霄剑置于桌上,见状冲他轻轻一颔首,算作回应,转头看向江晓寒。
“这是我的家生随从。”江晓寒说:“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道长唤他江墨便是。”
颜清了然,江晓寒这几日一直同他在一起,身边除了一个江影再无旁人。可他怎么忘了对方好歹是堂堂左相,朝廷钦差,身旁怎会只带一个护卫。
江晓寒抬了抬手,江墨伶俐的一低头,打了句招呼便向后退开了。
“道长今日醒的可真是晚。”江晓寒半真半假的抱怨着,将折扇与赤霄剑放在一处:“再不来,我恐怕要饿死在这了。”
虽然心知他过于夸大,颜清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他将桂花糕的碟子往对方面前推了推:“那便快吃,下次若是先起了,不必等我。”
“一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江晓寒从竹筒中抽出两双筷子,比对了一下,将略新的那一双递给颜清,闻言随意道:“我醒的比平日早了些而已。”
颜清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眉目清隽的青年今日少见的有些疲态,眼下还泛着淡淡的乌青。
“醒的早了?”颜清忽然说:“是阴雨天伤口疼了吗。”
江晓寒并不习惯将伤痛剖开与人细说,只是轻咳了一声,状若无意的道:“没有,恢复的很好……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你昨夜睡得不好。”可颜清不依不饶,他固执起来格外难缠,似乎并不打算掀过这个话题。
江晓寒一怔,颜清的敏锐让他一瞬间措手不及,他抬眼看过去,对方的眼神专注且清澈,像是这世间单纯的只剩下了一个人。江晓寒心中一动,才掩饰般的垂下眼:“有些心事,所以没睡好。”
颜清闻言抿了抿唇,从江晓寒手中接过竹筷,指尖擦过肌肤的触感太过明显,江晓寒不知为何,竟觉得连心神都怔愣片刻。
他似乎又闻到了颜清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清冷香气,混合着窗外泠然的雨幕清浅的滴在他的心窝里,轻柔却又不可拒绝。
江晓寒不合时宜的想起梦中那碗冰镇的圆子,沁人的清甜气息与此时此景奇异般的融合在一起,似是蒙上了一层水乡的雨雾,将那些冰冷腥臭的腐朽味道隔绝在外。
他从晨起便郁结在心的那口气彻底散了大半,连带着他的眉眼也轻松许多。
“江晓寒。”颜清叫他。
江晓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举着筷子出神了许久。颜清碰了碰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桌面。
一只精巧的青瓷瓶子放在他的手边,江晓寒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颜清,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才将其拿了起来。
那只瓶子上还带着些微的体温,江晓寒拨开瓶盖,瓶中瞬间弥漫出一股清冽的药香。
“这是……”
“凝神静气的药,有清心之效。”颜清说:“药效绵软,味道也并不苦涩。睡前用温水化开,当茶喝也好。”
那只瓷瓶描的十分精致,他平素没有睡眠不好的毛病,颜清也不会因此而准备什么。那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从哪来的简直不言而喻——这是颜清自己的。
平日里能言善辩的江大人不知为何忽然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小巧的瓷瓶被他握在掌心,瓷瓶上的温度像是有了实质,他的眼神下意识落在颜清手上,却又有些慌乱的撇开了眼。
经年前的一碗冰镇圆子和手中温暖的瓷瓶重叠在一起,在他自以为木然的心上刻上了冷暖二字。
他久违的感受到一种安宁感,而这种隔世的感觉却来自于面前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人。江晓寒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瓷瓶,难得的想放任这种感觉延续下去。
江晓寒的眉眼明显柔和下来,颜清在旁瞧着,只觉得对方身上那股温和疏离的气息悄然单薄了不少。
窗外的连绵细雨不知何时下得密了起来,江影从门外进来时,半个身子都已经湿透了。
江墨从门旁迎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伞合拢,放在门旁的瓷缸中。
“那位颜公子究竟是何人?”江墨用手肘拐了拐江影,小声问:“怎的咱家公子与他如此亲近。”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似乎是昆仑的人。”
江墨诧异的睁大了眼,转过头瞥了一眼大堂那头的江晓寒,压低了声音问:“真的假的?昆仑的人怎么会跟公子掺和在一起。”
“应该是真的。”江影说:“至于其他的,总之公子有自己的考量,你我只需要听命办事就行。”
他说着拍了拍身上的水珠,走到江墨先前坐下那一桌顺走了一个馒头。
江墨忍了片刻依旧没忍住,亦步亦趋的跟在江影身后絮絮叨叨:“所以公子与他同行,是想借着这个身份做些文章吗?”
“我看不像。”江影咬了一口馒头,又开始转来转去的找茶喝:“能说的公子都已经与道长说了,也言明了利害,是道长自己愿意跟公子同行的。”
“江湖人真是捉摸不透。”江墨琢磨了一会儿便也不再纠结,转过头问道:“外头有什么消息吗。”
江影的目光在大堂中一扫,搂着江墨的肩膀将人带出了大堂,走到外面的廊檐下才低声道:“信鸽已经有人去追了,看方向似乎是去往江宁府了。”
“宋永思?”江墨问:“那可是个老狐狸了。”
“十有**吧。”江影说:“不过公子说了,先不要打草惊蛇,知己知彼就够了。”
“也是……”江墨叹了口气:“公子自有他的思量。”
“对了。”江影似是想起什么:“收到外头的消息,平江城外似乎出了瘟疫。”
“瘟疫?”江墨大惊失色:“多远。”
“二百余里。”江影说:“暂时还没扩大,但梅雨季已到,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若一直这么下去,先不说堤坝能不能受得住,瘟疫就该先蔓延开了。”
“先不急。”江墨想了想,才道:“一会儿我寻个机会去问问公子。温醉现下正焦头烂额呢,不在乎给他多添点乐子。”
第13章
“江南的雨一下,便是梅雨季到了。”江晓寒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粥,侧目看了看窗外:“非得下上一月有余才能停呢。”
“温醉昨日被你如此一吓,在探出你的虚实前不会有所动作了。”颜清说:“接下来你要如何?”
“不如何,山不来就我,就换我去就山。”江晓寒笑眯眯的放下碗筷:“担了个巡查的名头,当然要为温大人排忧解难。”
他笑的十分开怀,先前的阴霾神色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光,整个人又显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颜清见他笑的眉眼弯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替那位温大人上了柱香。
吃罢早饭,颜清径直回房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留江晓寒在大堂喝着茶等他。
江墨见状走上前去,侧身挡住堂中其他人的视线,微微躬身道:“公子,江影刚才回来了。”
江晓寒撇了撇茶碗中的浮沫,心不在焉的道:“什么事儿?”
“江影说,城外两百余里的地界出了瘟疫。”江墨说:“公子你看……”
“每逢水灾后必有瘟疫,这种事儿日后也少不了。”江晓寒拧起眉,低声道:“庄易到了吗?”
“到了。”江墨道:“庄公子昨日便到了,因公子去了温府赴宴,所以先找了个地方自行落脚。”
“叫他别偷闲了,他那一身医术再不用怕是要落灰。”江晓寒略一沉吟,才道:“拿着我的名帖去叫他往城外走一趟。去了先看看情况,若是能救就救,若是不行不必强求……记着,悄悄的去,别惊动了人。叫江影与他同去。”
“是,我这就去安排。”
“另外。”江晓寒叫住他:“去安排个落脚的地儿。”
江墨脚步一顿,折返回来听他安排。
“院子不必多大,随意安排就是。”江晓寒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离西街近一些。”
平江府的东西二街泾渭分明,东街多是些书馆当铺之类的正当生意,各个高门大户的宅子也多在此处。但西街则不同,西街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秦楼楚馆,赌坊夜集。几乎说一句夜夜笙歌也不为过。
江墨挠了挠脸,欲言又止的瞥了瞥江晓寒的神色。
“想什么呢。”江晓寒被他看得火大,气的用折扇去敲他额头:“我需要去这些地方找乐子吗?”
“哦……哦!”江墨揉了揉额角,赔笑道:“是我想岔了,公子您放心,今日我就去安排。”
“虽是临近西街,但挑个安静点的宅子。”江晓寒没好气的道:“我估摸着颜清更喜静。”
他两人正说话间,就见颜清从楼上走了下来。颜清今日换了身藏青色的长袍,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祥云纹路,长发用玉冠挽起一半,赤霄剑的剑穗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远远一看,竟像个高门贵户走出的精细少爷。
江晓寒眼睛一亮,迎上去大咧咧的围着颜清打量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