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57)
若是往常,他这时候早该拂袖而去,今日却不知怎的,硬生生忍了下来。
颜清的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站起身来:“我进去看看阿湛的衣服试的如何了。”
“好。”江晓寒笑着点头:“正巧我刚才忘了与掌柜说丫头那份要双份纱料,你正巧提醒她一句。”
“好。”颜清点点头,绕过屏风往里间走去了。
江晓寒坐在颜清方才的座位上,就着他的茶杯喝了口残茶:“有什么事,说吧。”
庄易还记着他方才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没好气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
“你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江晓寒放下茶杯:“不然你以为,阿清为何要去里间?”
论斗嘴,庄易十斗九输,加之他今日实在心情不好,更没闲心与他插科打诨了。
庄易用手指缠着腰间的珠络,神色有些黯然:“明远,我爹要送我去北边的庄子。”
“哦?”江晓寒意味不明的应道:“是吗?”
“可是半个月前陛下刚下了旨,说再过几个月便是六殿下宁衍的生辰,叫我爹去京中小住,到时候一同朝见庆贺。”庄易神色不安的拧紧了手中的珠络,韧性十足的金线在他手指上勒出一道红痕:“往常入京,我爹都叫我跟着往来应酬,他现在突然在这个当口要将我送走,我觉得不对劲。”
“你家北边的庄子有我五个江府那么大,猎场里够你撒欢玩上半个月。”江晓寒面色如常:“去就去,有什么不好?”
庄易皱了皱眉。
他本想找江晓寒给他出出主意,没想到得来了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回复。江晓寒对这些事向来灵敏的像只狐狸,能这么说,必定是在敷衍他。
庄易毕竟常年在京中往来,哪怕再单纯,此时也听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江明远,你别在这给我装傻!”庄易本来就着急,这下更是生气,一把拽住了江晓寒的领子,恶狠狠的道:“你也好我爹也好,你们都拿我当傻子。京中现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如何连我爹都叫我避风头。”
庄易下手没轻没重,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晓寒微微皱眉:“你闹什么?”
“我闹什么?”庄易不知憋了几天的火,这下终于能找地撒个痛快,他咬了咬牙,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声来:“我敢闹什么啊,你们个个都心里门清儿,就瞒着我,拿我当个傻子耍。去什么庄子去庄子,老爷子现下送走我,他是想干什么?江明远,你们想干什么?”
江晓寒被他这种鄙夷的目光看得心头火起,不由得冷笑一声:“是啊。你若是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你就不用走了。”
“江晓寒,你——!”
江晓寒一把甩开他的手:“你既然知道你爹是要你去避风头,你就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庄易差点被他甩了个踉跄,气的指着他鼻子骂:“我能知道什么?江晓寒,是不是就是你撺掇我爹送我走的!你们这群豺狼虎豹满肚子坏水,一天到晚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看你们能不能算计出个花来!”
庄易本想骂京中那堆乱七八糟的污糟事,结果生起气来口不择言,连江晓寒一并囫囵骂了进去。
原本屋内伺候的小学徒被他俩这等剑拔弩张的模样吓得两股战战,贴着墙一点一点的往门边挪。
庄易从小怕吃苦,于武功一窍不通,哪怕是撒泼一般的扑腾也没能近得了江晓寒的身,气的随手摸起个什么东西就往江晓寒身上掷去。
这屋内太过狭隘,闪避空间极其有限,江晓寒下意识抬手一挡,直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发现丢过来的是只茶杯。
江晓寒吃痛的抽了口凉气。
微烫的茶水洒了江晓寒一手,茶杯被他的胳膊撞碎,但险在并没划破他的袖子。
庄易似乎也没想到这一下真能砸中,加上他方才被气冲昏了头,骂的实在难听,现下反应过来,又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可他又拉不下脸道歉,色厉内荏的叫道:“喂,一个茶杯而已,你少惺惺作态。”
江晓寒没理他。
他将湿透的袖口卷上去,不出意外地见着原本包扎妥帖的软布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红痕。
江晓寒皱着眉,啧了一声。
颜清先前说的没错,赤霄剑在寒石中砺了三年才开剑锋,剑气凌厉非常,加之现在正是盛夏,伤口并不易好。
——回家又不知怎么解释了。江晓寒心情恶劣地想。
庄易离开刘家村比旁人都早,是以并不知他先前伤了手,见状吓了一跳,心虚地往江晓寒的方向挪了挪,探着头看:“你…你这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划了一下。”江晓寒将袖子放下,没好气地说:“你再看也看不出朵花儿来。”
是庄易自己方才一茶杯给人砸成这个德行的,他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不敢吱声。
方才被吓得哆嗦的小学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了救兵回来,身材婀娜的女掌柜抱着算盘推开门,笑意盈盈。
“哎哟。”掌柜的看着地上的碎片,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小学徒躲在她身后,偷偷摸摸的瞄着面前两人。
“不小心,手滑。”江晓寒神情自若的坐回去:“收拾了,算在我账上。”
“这是哪的话。”女掌柜掩唇笑着,又回头去教训小学徒:“真是,小孩子家家的学偷懒,还不快收拾着?”
“是,是。”小学徒苦着一张脸,似乎是不晓得为什么面前的公子如此喜怒无常。
那女掌柜站了一会儿,盯着小学徒将地板上的碎瓷收拾干净。她似是看出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于是借口要去招呼颜清,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木门被从外头带上,庄易下意识看向江晓寒。
庄小公子年岁小,且娇生惯养脾气不好,这点江晓寒从最初认识他时便深有体会。
“庄易啊。”江晓寒心累的揉了揉额角:“你有质问我的功夫,怎么不自己动动脑子。”
他这话说在了点子上,这么多年来,庄易已经习惯了不管事,生意上的事有他爹,再不济还有一票大掌柜,京城中的事有江晓寒提点着,他也从没犯过错。
久而久之,他已经有些习惯依赖旁人了。
江晓寒又说:“我问你,若要成事,有什么是必要的。”
“……兵,权,钱。”庄易闷声道。
“你是庄家的独子,又受宠,若是拿捏住了你,等于整个庄家的命门都在旁人手里了。”江晓寒叹了口气:“你爹叫你躲开,是看中了京中这趟浑水不好趟。你们做皇商的,若是站错了队便是万劫不复,你懂不懂?”
“庄家没想站队。”庄易咬了咬唇:“什么金山银山,也只有陛下能动。”
“你不想?有的是人逼你想。”江晓寒快被他气笑了,也不知说他是单纯还是傻:“你今年二十才出头,都不必旁的借口,只要哪位殿下一时兴起,说要带你‘长长见识’,你以为庄老爷子能拒绝吗?”
庄易被他训得委屈,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眼圈都憋红了。
“可是——”
身后的房门突然打开,颜清领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人靠衣装,江凌和景湛换掉了原本洗的发白的旧衣,换了身上好的袍子,顿时气度大不相同起来。
当着颜清的面,庄易哪还能再说什么,委屈的撇了撇嘴,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江晓寒只当看不见,笑着迎上去:“来。”
江凌闻声往他腿上一扑,仰着小脸笑眯眯的看着他。
“爹爹,好看!”小丫头欢喜的扯了扯裙摆,生怕江晓寒看不清,还原地转了一圈。
“是好看。”江晓寒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景湛身上的料子比江凌素一些,看起来倒像是颜清的眼光。只是那衣料纹样虽然好看,但蜀锦的料子夏天穿着未免有些闷热。
“怎么给孩子挑这么厚的?”江晓寒说:“不是有轻薄的料子吗?”
颜清摇摇头:“不必太过耽于享乐,想练武就须得先吃苦。”
景湛毕竟是颜清的徒弟,江晓寒不晓得他们昆仑怎么教孩子,自然也不好多问。
“我一听说你养了个孩子,就知道该是他们俩。”庄易从走上来,问道:“你儿子和女儿?”
他给了台阶,江晓寒自然不能不下:“女儿。另一个是我义子,阿清的徒弟。”
“哦。”
庄易今日出来的急,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他上上下下摸了一圈,最后从腰上解下一块麒麟玉。这只玉坠一式双扣,玉质温润耀目,走起路来清脆作响。
庄易弯下腰,将玉挂在了景湛腰间。
景湛下意识想退,被江晓寒按住了肩膀:“他给你的,收着就是了。”
“你叫他爹,就叫我声小叔好了,不必见外。”庄易说着直起身,又冲着江晓寒说:“我今日走得急,没带什么见面礼。丫头的我明日送到府上去。”
江晓寒可有可无的一点头。
庄易心中揣着事,也不想多留,匆匆与颜清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家丁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Cyclic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1章
原本西街的宅子写了新的牌匾,“江府”二字明晃晃的挂在上头。
颜清不愿意带着两个孩子走烟柳巷,于是绕了段路回府,直到进门时才知道卫深已经等候多时了。
卫深次日清晨便要启程去安庆府,于情于理,今日都该来跟江晓寒辞行。
江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景湛也走得晃晃荡荡。江晓寒见状,便叫颜清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后院安顿,留他一人在前厅与卫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