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清欢(62)
无论如何,他都是万万动不得的。
“三殿下……”江墨好歹没吓慌了神,咽了口唾沫,生生将后边那句“失心疯”吞回了肚子里。
“谢家军是我朝国本,万万不可擅动。”江影毕竟是宫中影卫出身,自然比江墨知道利害,连忙道:“公子可得想想办法。”
江晓寒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靠坐在书案后头:“旁的不说,谢珏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江影说:“这消息哪怕是从边城日夜兼程过来,也决计不会有我们的人快,加上谢小将军最近常在程公子那,不怎么回来,自然也没人告诉他。”
“江墨先去安排人,将谢珏拖住。”江晓寒摆了摆手:“无论如何,不能叫谢珏知晓此事。”
谢珏人年岁不大,又少年气十足,乍一听闻此事必定会不管不顾的回京城去,江晓寒可不想焦头烂额之际还要分神去哄这位少爷。
“是。”江墨晓得轻重缓急,忙应着就去了。
江墨前脚一走,屋内就只剩下了江影与江晓寒两人。
江影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略略压低声音与江晓寒说:“是出大事了。”
他的语气相当笃定,江晓寒也并未反驳。
江晓寒抿了抿唇:“邢朔来信说,宁铮铁了心要问罪谢永铭,密会上也议了两次,可上下规劝无用,宁铮还是一意孤行。”
江影低声道“三殿下虽然蠢笨,但怎么会将主意打到谢永铭身上去。明明无论他与宁煜争与不争,谢永铭都绝对不会站队。”
“看啊,这道理连你都明白。”江晓寒苦笑一声:“可惜架不住有人煽风点火。”
江影试探着问:“……公子是说,宁铮手下的人不安分了?”
江晓寒摇了摇头:“这群老狐狸野心再大也不至于失了理智,谢家军是块烫手的山芋,莫说宁铮还不是太子,哪怕他已经入驻东宫,敢在陛下龙驭宾天之前对谢家军下手,也是不想活了。”
江影闻言沉默下来,江晓寒说的不错,宁宗源此人一生多疑,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信不过,无论是哪个儿子,敢在他面前动这种要命的手脚,那么哪怕宁宗源真的病重,也会撑着一口气将这心大的儿子发落了。
“八成是宁煜找人撺掇的。”江晓寒将裂纹的茶杯往旁边推了推,嗤笑一声:“我甚至都能想象到他是怎么着人去诓宁铮的。”
江影不由得皱眉:“……可这事毕竟太大,陛下为何不阻。”
“你当真以为此事陛下不知情吗?”江晓寒说:“我倒觉得,这或许是陛下默许的,不然宁铮的旨意没有那么容易出京城。旁的不说,不管陛下是否已经年迈,单凭陛下的心性,哪怕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将宁煜宁铮捏在一起也玩儿不过陛下。”
“但谢珏已在军中,谢永铭早有了忌惮,陛下何必多此一举。”江影虽跟了江晓寒六年,但本质上还是一柄为主人分忧的刀,许多事再细便想不明白。他不解的问:“何况要动谢永铭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京城本就因立储之事显得动荡,再动谢永铭,不怕内忧外患吗。”
江晓寒摇了摇头。
江影说的也没错,但似乎缺了些什么。宁宗源虽然年迈,但远远不到糊涂的地步。
——君心难测。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臣子是生是死向来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万一是宁宗源觉得自己日益年迈力不从心,于是对谢永铭产生了忌惮,也不是不可能。
自从出京以来,温醉、贺留云和谢永铭,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来的太急太巧,像是背后有只手推着江晓寒往前走。
江影见他神色不好,有些担忧:“公子……”
江晓寒冲他抬起手,制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
“邢朔与我说,此次只有谢永铭和谢瑜二人被责令看守回京,却对谢瑶只字未提。”江晓寒屈指敲了敲桌案:“这就说明宁铮只想给谢永铭一个下马威,并未想真的用‘大不敬’的由头来赶尽杀绝。这是件好事,但也决计不能放松……谢瑶虽是女流之辈,但她只要姓谢,就有的是用途。”
江影顿时明了,他单膝跪下:“公子吩咐。”
“叫咱们的人去接谢瑶,保护好她。”江晓寒顿了顿,又道:“听说她有了身孕,那就不必走远,随便找个周边的地方安顿即可。”
“是。”江影应道。
“还有……”江晓寒蘸着桌上的茶水捻了捻指尖,语气冷下来:“宁铮可以犯糊涂,但陛下可不行,他现在没有发落谢家人的借口,自然只能冷眼旁观。所以谢家人,我是一定要保下来的,明白吗。”
江影心中一惊,江晓寒向来“听话”,说是宁宗源最好用的臣子也不为过。无论私下江晓寒如何行事,心中如何盘算,但起码从未忤逆过宁宗源,还是第一次这样外露他自己的心思。
江影的目光触及对方凉薄的眼神,顿时低下头去:“明白。”
江晓寒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替贺留云建造生祠的,都是些什么人?”
“贺留云十分谨慎,大多都是他属地中与家中决裂,或是孤苦无依的罪犯,还有少部分偏远村落找来的穷苦村民。”江影向来对情报十分敏锐,所以答得很快:“这些人通常无父母妻儿探监或是探望,哪怕无声无息的死了也不会有人晓得。”
“说到底,陛下既然不能插手,那想从宁铮手中捞人可就简单得多了。”江晓寒弹弹手指,水滴轻飘飘的落在台阶下:“宁铮可没有宁煜壮士断腕的魄力,他想在谢永铭身上做文章,那我拿一个跟他换不就完了?”
江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我这就传信给咱们的人,叫他们去盯着贺留云的生祠如何。”
“不。”江晓寒摇摇头:“传信给卫深。”
江影茫然道:“卫大人?”
不怪江影不解,这等私密之事向来是捂得越严越好,哪有大张旗鼓的道理。何况卫深乃是神卫营之人,天子近卫。若是这事中有宁宗源一星半点的授意,江晓寒的盘算就将满盘皆输。
“就这么办吧。”江晓寒不容置疑的说。
他想赌一把。
也想试试卫深——或者说是宁宗源的底线。
除去谢珏这个富贵将军之外,神卫营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天子意愿的代称,何况卫深这个指挥使。
京中龙虎之争愈演愈烈,江晓寒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可现下相争的两位“龙虎”都实在离他满意的储君之选相差甚远,不得已,就只能从偏门选了。
例如宁宗源的喜好。
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却并非无迹可寻。江晓寒只要确定宁铮此举究竟是受了宁宗源的授意,还是宁宗源的将计就计,便可对情况了然于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枕星海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6章
冬月十六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昆仑之人行踪缥缈不可捉摸,江晓寒便着人查了京中近十年往来朝堂的消息,这些消息杂乱无章,却都并不是什么特殊之事。
陆枫身份神秘,又带有沟通阴阳之能,此等人若是进了京且与宁宗源有交情,那必定会留下痕迹。
只是江晓寒查了一段时日,却也一无所获。
最终只能认定这不过是个巧合。
加之谢永铭之事一直没有头绪……旨意毕竟已下,谢永铭父子二人也已被责令回京,想在过程中动手脚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饶是江晓寒也只能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握住更多筹码,等着宁铮将这件事摊在明面上时再去与他谈判。
除此之外,江晓寒向来奉行分寸”二字,从不往军队插手,是以在谢家军那并没留有什么人脉。而平江府离边城相去甚远,江晓寒派去接应谢瑶的人一时半刻也传不出什么有利的消息。于是只能暂且盯着贺留云,等谢家人抵达京城再做打算。
好在谢珏被程公子看管得很好,一直没有什么异动,一天到晚乐颠颠的诸事不愁。
平江城已经入秋,一日日的凉了下来,府中的冰也愈见减少。
八月初八那日临近白露,是个诸事皆宜的吉日,颜清关起门来教景湛画符。景湛虽然心性较其他孩子要早熟些,但毕竟年岁小,难免心绪不宁,被颜清又罚了两遍清静经。
景湛苦着脸抄书,颜清便在一旁闭目打坐。
他比景湛静得下心,仿佛只在沉香焚烧的袅袅青烟中,岁月就已悄然划过。
抄经须得字迹端正,若写错了就要重来,景湛这两遍经文抄了足有三个时辰才抄好,再抬起头时,外头天已经黑了。
——而江晓寒还没有回来。
搁笔的窸窣声惊动了颜清,颜清略一运气,将功法流转全身后缓缓睁开了眼。
“抄完了?”他问。
景湛回过神,忙将书案上散乱的宣纸理成一沓,规规矩矩的收拢好,端着走过来:“是,已经抄好了。”
颜清接过那沓纸往身边一放,并没有翻看。
外头天色已经黑透,斜雨楼院口的灯笼亮着朦胧的橘色暖光,淅淅沥沥的水滴声从半开的窗外传来。
——外头下雨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下雨了。”景湛疑惑的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外头的雨本只是绵延细雨,却在半盏茶之内倾盆而下,云雾中隐隐有雷声传来,竟是越下越大了。
“这几日不曾有降雨之相。”颜清盘膝坐在榻上,目光越过景湛的肩膀看向外头。
按理说这等暴雨之夜是见不着月色星辰的,可皎月影影绰绰的挂在天上,虽因雨气显得朦胧扭曲,却令人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