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门外的将士搓搓自个儿黝黑的脸,看着王爷温声向唐大人低语介绍,再看韩统领沉着面色,摇摇头,疾步离开这硝火陡生之地,生怕引火烧身。
唐青围绕前院溜达一圈,目光带了探寻。
萧亭道:“义母卧榻数年,大夫交代需要静养,府上这帮老小子成日闹得欢,本王就将义母送到距离王府不远的一座院子里调养,那儿清净,素日得闲时,本王便去陪她用饭,叙会儿家常话。”
唐青微微莞尔,道:“府上的将士都很有趣。”
萧亭笑叹着摇头:“日子一久,只会嫌他们闹腾了。”
很快,将士们从庖房送来满满几锅冀州菜,有煎烤得浓郁鲜香的鱼,油脂四溢的烤牛羊,肾脏大补汤,最后才上了道夹些绿色的小炒青瓜。
唐青打量满桌子的肉,不禁咋舌,最后夹了几块小青瓜,韩擒盛了碗用清水兑过的鱼肉放到他手边。
萧亭吩咐:“往后多备几道清淡滋养的菜色,唐侍郎用不了过于荤腥的食物,就照老夫人的食谱准备。”
将士们记下,还想到庖厨多备几道清淡点的菜,唐青及时制止。
一伙人围着大桌子坐下用饭,唐青面前的碗总是满的,无论缺什么,左右两旁都有人替他添上。
他一顿饭吃得颇为不自在,饭后面上尽显倦色。
此途舟车劳顿,唐青在房中洗漱之后,靠在榻间准备休息。
*
墙上烛火轻曳,门外扣响,萧亭立在檐下,温声询问。
唐青出榻,开了门,抬眸便迎上对方温厚柔和的目光。
“要休息了吗?”
唐青道:“回王爷,正准备躺下。”
他发间稍微湿润,如云乌发垂至腰际,明丽潋滟的眉眼几分倦色,叫人瞧了十分想好好呵护珍视。
萧亭把手上的瓷碗递给他:“这碗牛乳适才温过,喝了便安心歇息。”
唐青浅笑道:“还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吗?”
萧亭道:“初到冀州,担心你不适,喝些牛乳有助于休息。”
待唐青喝完,萧亭扶他回榻躺好,掌心一挥,熄去烛灯,只留室内小厅里的一盏。
隔着屏风,寝室幽暗,萧亭向来温厚从容的目光,蓦然间灼亮许多,透露着与从容相违的热度。
唐青莫名回避注视自己的双眼:“王爷,您不必如此。”
萧亭:“你初到冀州,留在本王府上做客,本王比你年长,对你多照顾几分是应该的,无须抱有负担。”
唐青已被倦意席卷,想再说点什么,混混沌沌地,脸沾在枕边逐渐睁不开眼眸。
萧亭静坐片刻,离开时轻轻把门带上。
廊下,韩擒抱剑而立,萧亭看他一眼,拿着空碗走了。
*
四更天,唐青从混沌的梦境惊醒。
新环境总归叫他不太适应,懵懵茫茫地打量陌生的床头,余光一落,忽然支起身,对窗外的那道身影默然无语。
他唤:“韩擒。”
那人微微侧身,推门来到榻前。
更深夜寒,唐青全身裹在锦被里,露出半张脸。
“你一直守在此地?”
又道:“这里是冀襄王的府邸,防卫严密,不必时时守着。”
他轻声催促:“快去休息吧。”
韩擒道:“我想守着先生。”
他目光里承载着隐忍的失落:“先生,请你不要接近王爷。”
唐青:“为何?”
转念一想,记起途中韩擒几次借口支走萧亭,他不是傻子,很快明白。
遂皱眉问:“这是陛下授意你做的?”
韩擒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唐青问完,眼神里露出些许审视的意味。
他心如明镜,待想清楚其中缘由,忽然生出少有复杂的愤怒。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我自己的情感意愿,何须受人牵制。”
韩擒神色闪过急惶和笨拙,尚未解释,唐青背过身,卷着被褥躺下。
他的声音闷闷传出。
“我也快三十岁了,若有成家的念想再寻常不过。想找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有关系。”
“而且王爷品性出众,与我道同契合,待我率性磊落,真要发生什么,你们也不能这般联合起来牵制我,干涉我的选择。”
韩擒震愕。
“先生,我并非要左右你的想法……”
他艰难开口:“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唐青叹息:“我们分开了,你要我说几遍。”
韩擒:“我等先生,等不到也一直等。”
唐青不想与对方继续说那些反复循环的话,韩擒只认定一个死道理,像块任由风吹雨打都嵬然不动的磐石。
韩擒忽然缓下声音,沉沉说道:“若以后先生身边有了别人,我自是不会让先生为难,更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
“可只要您需要我,我就一直都在。”
韩擒有些迟疑,继而开口:“王爷不错,可他毕竟贵为皇室血脉,与皇上牵扯颇深,我担心先生会因此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当中……”
若朝上传出当今皇帝与王爷心属一人,此等轰动朝野的事,怕不能平息。
唐青过于瞩目的相貌和才情,使得与他相处的人很难不动心。
皇上与冀襄王感情匪浅,并非普通君臣可比,如若在唐青身上起了纠纷,事关皇权,他们会向唐青倾斜吗?还是做出伤害他的事。
这也是韩擒深感忧虑的。
唐青揉了揉眉心,道:“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屋歇息吧。”
他自然不会告诉韩擒,自己与萧亭只是做些表面功夫,对方也不会喜欢自己。
第68章
从邺都到冀州平城, 唐青一路舟车劳顿,途中强撑的一口气在抵达目的后就散了。
次日早上他吃了点温补的粥食,不久之后开始出现反胃犯呕的症状, 且不适应当地又寒又干的气候, 肌肤上接连起了疹子。
管事请来平城内最好的大夫诊治, 约莫半时辰, 才把人送走。
此刻唐青半倚在床榻之前, 被过敏折磨得浑身不适。
韩擒送走大夫, 遣了名府中的下人到药铺抓药, 手上另外拿着一罐方才大夫给的药膏。
他观察唐青脸颊,原本滢白如雪,因为过敏, 挠得两腮泛起血色,透出些细小的红疹。
韩擒低声道:“莫再挠了。”
说罢,双手合掌迅速搓暖,指腹挑出瓷罐里的药膏, 仔细将唐青胳膊周围起疹子的地方均匀涂抹。
药膏触碰到肌肤立刻化开, 起效很快, 缓解了唐青几分痒意。
韩擒问:“可有舒服点?”
唐青轻轻点头,道:“脸和脖子我自己可以涂抹,今日麻烦你了。”
二人交谈刚结束,门外适时响起萧亭的声音。
“身子可有恢复?”
萧亭端了两盆水进屋,放在睡榻周围。
“平城干燥,只能用老法子试试。”
又道:“本王吩咐庖房炖些冰糖梨汤,早晚喝一次, 看看可有效果。”
唐青一早起来就有点干咳,目前症状很轻, 大夫说还不到用药的程度,可佐以食疗缓解。
唐青言谢。
萧亭看着他,不忘叮嘱:“这几日你就好好歇着,把身子调养好,待气候暖和,再到实地勘察边贸情况也不迟。”
唐青轻叹:“只能如此。”
事分轻重缓急,若他不及时调整状态,恐怕往后会耽搁更多的时间,且他可以借在王府调理的日子,把书库内记在冀州历年边贸的详细资料查阅一遍。
韩擒欲言又止,碍于萧亭在,只能把话暂时放下。
不久,管事亲自从庖房送来炖好的冰糖梨汤,唐青在韩擒与萧亭二人的注视下喝完。
眼前忽然出现两只手,分别都递了块擦嘴的帕子给他。
他一怔,绕开二人,自己另外拿了块,道:“不劳烦王爷和统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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