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文臣被拒绝,面色都有点难看。他们的官秩比不上唐青,也未建立出什么亮眼的功劳,只得忍耐吞声,佯装出和气的模样。
苏少游眼珠一转,轻哼一声,转去别的桌和旁人叙谈。
唐青自始至终都冷淡旁观,似乎未将这场小纷争的主角当做是自己。
伴着一道宫人的长唤,帝王踏入梅香殿,一众文臣都默契地安静下来,齐声迎候。
萧隽沉道:“今夜只为宫廷常宴,犒劳众卿家近日辛苦,尽情淋漓畅饮,不必拘束。”
狭长的淡目略微扫过唐青的方向,见其犹带几分清减,不由蹙眉。
宫人开始传膳,唐青食案上的酒水被换成了清茶。他左右环视,发现其他文臣们饮的都是青梅酒,独他桌上置了茶。
似有感应,他朝御座上的帝王投去视线,没等对方用眼神侵袭自己,继而安静敛眸,兀自斟上半盏茶,慢慢酌品。
文臣宴间言笑纵谈,眼下解决边防灾情至关重要,便将话头引到新制定的军民屯田之策。
此改革政策由尚书台主持,一道道视线落在唐青几人身上,或探量,或漠不关心,或隐生愤懑。
无论是号召将士和百姓耕种屯田,或促商运粮、此举都将大部分田地与盐由官营转成民营,把经济发展的势头下放到民间。
过去田和盐掌握在官家手里,借此暗生横财,搜刮民脂民膏的人不在少数,如今他们负责管运的田盐分授给百姓,利益有损。
为此,对幽、冀二州边防改革之策并不持赞同意见。
唐青作为此策主要发起人,一时间就都成了矛头直转的方向。
文臣不像武将那般粗俗鲁莽,他们当着君王之面不会明着斥责尚书台几人,只既要面子,又要阴阳怪气地射影含沙几番。
李秀莽沉着平静,苏少游藏不住性子,“砰”地压下酒盏,嘴上冷笑几声。
见状,唐青执壶,给他斟了杯茶水。
苏少游仰头饮尽,仍然气不过,直言不讳地道:“皇上为了边境的百姓费尽心思,你们倒好,为了保住兜里那几块银子,藏着掖着不想把东西下放到民间。”
其余文臣料不到苏少游把话扯得如此坦白,各个脸红脖子粗,道:“小小侍郎,你懂什么?”
苏少游道:“下官是不懂,但止战三年,走出邺都,往边境或南下看看,民间多处疾困。为今之计便如政策所倡导的,与民生息,让百姓们衣食无忧,天下才得以平稳。”
他冷哼一声:“下官也不会惦记自个儿包里少了几个子儿,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田地和盐,俱为皇上所有,何时轮得到你们抱不平了?莫非想以下犯上?”
“此子无礼!”
“荒谬之谈,皇上,这小侍郎歪曲臣的意思,莫要听信谣言!”
一干文臣吵吵嚷嚷,比朱雀街上最繁华的市肆还要热闹。只见宴席之间口水齐飞,不断争辩的文臣们目眦欲裂,险些撩起袖子动手。
座上的帝王淡漠旁观,余光瞥至某处安静的一角,着紫色官袍的唐青悠闲品茗,仿佛前不久那些对准他的矛头不复存在。
吵了半天的文臣口干舌燥,终于歇息。
在一旁伺候的李显义带人逐桌上茶,笑吟吟道:“诸位大人想必累了,喝点茶水缓口气。”
文臣一愣,连忙行礼,哑声说道:“臣等在皇上面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萧隽看着他们:“恕众卿无罪,各位卿家此般情真意切,可见对边防改革之策尤为上心。”
又道:“届时推行边防之策,都有诸卿的一份功劳。”
任席下怎么吵,皇上也要施行此策。
方才一群文臣已争得唇焦口燥,一动嗓子,便灼疼难忍。纵使此刻有话想禀奏,也如哑巴吃黄莲,苦得说不出。
他们怒视得意挑眉的苏少游,再看起初被针锋相对的唐青。
唐青适才悄无声息,等他们都吵完了,在众人狼狈的对比下,更显高洁出尘,与世无争,他们那些火气,就如打在柔软的棉花之上,白费功夫。
过片刻,尚不甘心的其他文臣心思一转,道:“唐大人风采斐然,而今将到而立之年,下官听说,大人未曾娶亲纳妾,何苦如此啊?”
还有当场要给唐青说媒的,顺道扯上他与韩擒的私事。
“唐大人与禁军统领私交亲密,怕是看不上旁人吧?”
“这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到底不如有个娇妻来到体贴啊。”
“陈大人此言差矣,唐大人容姿在这世间可谓无双,且气度不凡,温清如玉,你又不是韩统领,怎知唐大人不体贴温柔?”
“那日下官瞧见唐大人与统领把臂携游,本想上前叙话,岂料跟着跟着便忘了……”
文臣们眉来眼去,殊不知席上的帝王面色沉如寒冰。
倏地,他们脊背爬上一阵凉意,还未继续开口,只听唐青冷淡地扯了扯嘴角。
唐青道:“诸位大人,我与韩统领如何,此为我跟对方两人之间的事,与旁人何干?若大人们要将私事带到台面上说,等有了空闲,我也遣几名探子不经意地到各位府上待几日,到时候若无心听了什么墙角,本官也能拿这些私话与诸位把酒叙谈?”
“你、你太放肆了……!”
唐青仰唇一笑:“不敢。”
酒宴最后不欢而散。
本在看戏的萧隽,因最后唐青对韩擒的维护,心口如同堵了块石头,压得他直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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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被单独留下时,萧隽示意他看案上的一摞折子。
越看,越是沉默。
这摞奏折,俱为官员上奏韩擒的折子。
韩擒为君为国,忠心耿耿。他掌管禁军,又带兵权,虽年纪不大,但战功显赫,即使诸多武将不满,于公事上,韩擒无懈可击,奏不到他。
如今因与唐青产生私情,有心之人便用此事做文章,参他作风不正,官居高职,悖逆不轨,且跟唐青私交甚笃,有僭越律法之嫌。
唐青拿着奏折,认真解释:“启禀陛下,臣与韩擒,并未做任何违背大邺律例的举动,更无朝政之事的来往。”
萧隽道:“卿以为孤将这些折子撂在此处,意欲何为?”
本想让唐青掂量大局,心生忧顾,知难而退,哪想,听到的都是唐青对其的处处维护。
唐青:“……”
萧隽:“卿在想什么。”
唐青下意识道:“韩擒。”
话一顿,迎上那双冷下来的眉目,瞬间不语。
萧隽:“……孤可真是自作自受。”
似不想看他为别的男人伤神,道:“你退吧。”
唐青离开,临到大殿门后,忽然问:“陛下,您不会为此难为韩擒吧。”
萧隽道:“若孤要为难他呢。”
唐青:“……陛下不会。”
但他也深知,假如萧隽要韩擒去驻守边境,十年,二十年,这都是韩擒必须执行的旨意。
他走出大殿不久,遥望已经暗黑的天色,心里有了事。
下了台阶不久,身后追来李显义。
李显义开口:“唐大人,陛下差小的送您到宫门。”
又道:“方才,陛下本来还想跟大人多说几句话呢……”
结果说错了话,满腹酸楚直咽,自讨苦吃。
唐青淡笑不语。
李显义有点着急地解释:“陛下其实很想对唐大人好的。”
唐青道:“不必再说,陛下可以是天下千万人的陛下,却唯独不能是一人的陛下。”
李显义:“哎……”
李显义自是偏袒皇上,可面对如此清明的唐青,知晓他说的不无道理。
风声呼啸,似夹杂万钧雷霆。
“是么?”
铁蹄声划破黑夜,只见方才还在殿里的萧隽驭着雷首,长臂一抄,直将唐青捋至身前。
“陛下——”唐青错愕,咽了一口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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