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农忙之余, 听百姓们问得最多的话就是“到俺家领地了吗?”
兰香笑嘻嘻地叙说着这些日常杂事, 唐青蘸墨写折子,时不时停下,与她娓娓低谈。
兰香道:“大伙儿今年赋税减了, 田地也领了,心底踏实着呢,都说跟做梦似的,没想到竟然会迎来这么一日, 都在称赞大人。”
唐青笑道:“我也是奉命办事, 若非皇上下了旨意, 哪有今日推行改革的成效。”
兰香顿时支支吾吾,妄议天子的话她不敢乱传,唐青稍一琢磨,便知晓缘由。
萧隽从成名之初起名声就不太好,称帝虽顺应天意,可并不得民心,关于他在朝堂、民间的传言, 多为独断专职,暴行诸如此类的风评。
唐青思虑几番, 道:“兰香,你按我吩咐,把我接下去说的话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至于管用与否,能不能扭转一下这位帝王的口碑,且看天意吧。
交代了兰香出去做的事,唐青继续伏案工作。待竹帘轻响,他迎声抬眸,朝来人露出笑意。
“忙完了?”
韩擒适才忙完,身上淌出太多汗,便简单用清水擦洗过,又更换了衣物才过来。
凉热混合的气息使得唐青不由注目,他未执笔的左手落于对方的掌心,就着手指缠扣的姿势,韩擒放下托盘。
汤盅内盛着份燕窝,韩擒拿起羹匙轻微搅拌,沉缓道:“喝。”
唐青并未拒绝这份心意,慢慢把一盅燕窝喝完。
这段时日,大夫定期会为他检查身子。
因他患有先天心疾,所以间隔些时候,韩擒都会给他送几份滋心养血的补品过来,亲自看着他吃完。
韩擒目光始终凝落在唐青脸上,替他理了理一绺落发:“可要出门走走?”
唐青欣然应允。
“好,那便依你。”
大夫叮嘱他不宜久坐,过去唐青散漫惯了,不爱走动,时常窝于房内,一窝就是好几天。
如今有个人陪伴,出门闲散走逛,若累了,还能叫对方不费什么力气的带回来,感觉还不赖。
简单收拾,轻装出门。
这次韩擒遂了唐青的愿,给他做了容貌上的调整,出门前,对着铜镜端详的唐青,几乎忍不住失笑,想象不出眼前这张脸和自己原本的脸有什么关联。
可韩擒下手到底轻了些,将他易容成普通寻常的一张脸,未在上面点些麻子黑痣之类的。
他上前追问,韩擒微微摇头,应道:“不忍。”
惹得唐青险些笑倒。
*
从官驿后门低调离开,两人没有在城里闲逛,而是去了近郊。
田地旷远,与秋日的天幕汇连一线,稻已泛黄,风里飘散着谷物作物成熟的味道。
唐青和韩擒的身影一前一后缓慢徐行,他们停在田垄旁边,迎面拂来干燥爽冽的风,好不惬意。
农户牵着水牛经过,灰色水牛忽然“哞哞”叫唤,唐青侧目而视,方欲开口,腰肢一紧,被韩擒抱起来旋了个身,换了个位置站。
他问:“什么事?”
话音才落,不等韩擒回应,唐青看着停在小道边上的水牛,已然知晓。
韩擒摇摇头,带他离开。
唐琴好笑道:“这些牛倒是能吃能拉,只是欠缺了些处理的手段。”
他示意韩擒停步,沉吟思索。
稍刻后,说道:“韩擒,可能让人替我寻当地负责农桑的官吏过来?”
韩擒目色闪烁无奈,可对唐青的要求,无所不应。
他于公务上一向勤勉,宵旰忧劳,奉公克己,于下属亦这般要求。
而今出于私心,希望唐青能好好放松歇息一阵,眼见着人又开始忙碌正事,心疼无奈之余,别无他法,总不能强制断了唐青做事的念想。
韩擒召出暗中潜伏的禁卫,让对方把唐青的吩咐办妥。
很快,禁卫将梧郡的农正带到唐青面前。
郡守莫知遥不知从何处听得消息,听闻巡察使出现在近郊田边,赶在散值前也乘坐马车到了。
莫知遥是认得韩擒的,忙作揖:“下官见过大统领。”
农正便也跟着郡守朝英朗沉稳的男子作揖:“下、下官拜见……大统领。”
莫知遥继续朝前方那道身影行礼,还未开口,那人便摇摇头:“莫大人,本官此行不欲招人耳目,行礼这套就免了吧。”
声色如玉,待其转身,那张朴素无华的脸叫郡守生生噎住。
“大、大人……”
唐青淳朴的眉眼弯了弯:“低调行事。”
郡守立刻闭起嘴巴。
唐青笑笑,看向旁人:“这位便是梧郡的陈农正吧,适才沿近郊走了走,有些事想同农正商量。”
陈农正支吾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唐青:“不必拘谨,都抬起头说话吧。”
陈农正这才抬头,瞧见巡察使大人相貌竟……他有些难言。
可观大人周身气度不凡,此等气质和容貌搭配,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唐青似看出农正所想,道:“本官为方便出行,做了易容,咱们边走边说。”
于是唐青左侧为韩擒,郡守跟在右侧,陈农正则落在稍后的距离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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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进步,需要时间的推动和沉淀。就唐青过去在南郡、邺都所见,结合当前梧郡的情形,他在心底已做了些大致的规划。
农为国之根本,无论地方大小,农官未曾闲置。
唐青温和询问:“陈农正,如今可是你负责在梧郡内推广农业技术,督劝百姓农桑之事?”
农正作揖:“回禀大人,确为下官职责。”
唐青点点头:“我连日观察近郊,有些心得,想与农正探讨一二。”
农正一听,忙竖起耳朵。
郡守早有准备,从袖子底下取出纸笔。
见状,唐青笑着摇头:“具体内容到时候我回了官驿再详细写一份,莫大人不必这般紧张。”
秋风习习,如玉的嗓音落在几人耳中,虽谈公务,但听者沉浸其中,不失为一种享受。
唐青娓娓谈道:“我观近郊,及城内水源分布甚为杂乱,且不讲究卫生,百姓常用的水若不清洁护理,容易致使伤寒,肠炎,痢疾等病况感染,若规划得当,可减少患病几率。”
是以唐青主张,凡水源处,十五丈内,皆不得设置牲畜棚、粪坑、污水沟杂物点,一经发现,理应处置干净,保持水源周围的卫生。
如今水源的使用,已分为上下游。
奈何用水的人尚无维护意识,时常不分上下游,往其中倒粪便,洗刷粪桶,此举应当遏制,将水源使用的规则挨家挨户传递,此举改变需要一个长期转化的过程,只能慢慢调整。
另外,唐青指了指随处可见的牛粪:“这些粪便,以及人产生的粪便,需要集中处理,咱们搞农业生产,需得积肥,草木灰远远不够。粪便处置得当,既能保护环境,防止蚊虫到处滋生,还能有效积肥,在路边,可定点设置旱厕,派人按期清理。”
襄州地势与涿州有相同之处,山多耕地较少,雨水看季下。许多农作物都种植在半坡半山上,浇灌便成了一件耗费体力的活儿。
唐青把之前在南郡所制水车讲与几人听,陈农正常年与农事打交道,慢慢悟出其中妙用。
韩擒在南郡暗中调查唐青时,已看过水车图纸和具体改造制作的成果,此刻满眼满心都是这个人,连他说的什么都快要听不清楚了。
就水源卫生,粪便做肥处理,水车制造,防虫害滋生,唐青光以口头论述,便讲得嗓子发干。
韩擒适时制止:“歇一歇。”
郡守已听得头脑空空,反观一旁的陈农正,神情严谨,显然正在独自领悟接收的信息。
已值傍晚,暮色映得近郊田野一片金黄。
韩擒低声问:“可要回去?”
郡守忙道:“大人日夜操劳,应当好好休息呀。”
唐青嗓子哑,点了点头,让韩擒替自己说话,打发走郡守和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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