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恒疑惑:“想好了?”
裴定山挠了挠头:“你不是不愿意都把自己愁病了吗?”
“没有不愿意!”叶鸣谦纠正:“只是舍不得殿下。”
沈明恒好笑道:“我是让你去西域驻守,等到那边稳定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又不是流放。”
被流放过的裴定山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裴定山龇牙咧嘴:“明恒,叶鸣谦去西域,我出海,你身边岂不是没有人了?”
这就是他操心过度了,堂堂一个太子,身边怎会无人可用?
沈明恒正色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孤可就无人可倚仗了。”
*
次日早朝。
相比起其他的朝代,昭正时期朝堂大换血的几率有些高了,朝中的大臣也被锻炼出了补位的经验。
尚书落马的,左右侍郎暂代行事;左右侍郎也全都落马,郎中、主事能补就补上,实在分身乏术补不了就去其他部门借点人手过来。
偌大的朝堂,还不至于被一场大案拖倒。
这也是沈昱这么有底气杀人的原因——他不缺人用。
尤其很快就是春闱,又将有一批人才进入朝堂。
昨天刚空了一小半的朝堂又被补满,突如其来的意外对朝堂的日常运转影响不大,各项公务依然稳中有序地进行。
早朝进行到一半,殿外忽然又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朝臣们脸色一白,心中惴惴不安。
昨天登闻鼓才响过,怎么今天又响了?
“宣。”
禁卫军将击鼓的人带来,居然又是一位女郎,不过不是祝云奚那样的幼童了,看上去已经及笄。
朝臣们一边在心中猜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那女郎盈盈拜倒,行的是面圣的礼节,一举一动都未出差错:“臣女于蕤,拜见陛下。”
于蕤?好耳熟的名字?
有些朝臣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于策——于蕤不是太傅之女吗?太傅本就有面圣的权限,她何必击登闻鼓?
于策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沈昱忍住哈欠,敷衍地念台词:“击登闻鼓,所为何事?”
“臣女斗胆,向陛下讨一个公道。”于蕤跪得笔直:“臣女昨日见政令,知陛下改革科举,允许女子入朝为官,此陛下大德,臣女铭感于心。可臣女已空耗一十八年光阴,寻常男子舞勺之年便已考过童试,臣女不服。”
这一段台词太长 ,沈昱懒得念,他言简意赅:“哦?”
于蕤道:“臣女自问文采不输于当届举子,普天之下,亦有无数姊妹同臣女一般,也曾十年寒窗苦读,只苦无人问津。臣女恳请陛下开恩,免我等继续空耗光阴之苦。”
百官一阵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也想与祝云奚一样,直接参加开春后的春闱?
不,她比祝云奚还要大胆,她居然想让天下女子从此刻起就能伸手触碰到权力中心。
这怎么可以!
“你莫要得寸进尺!”有朝臣愤怒出列:“无论何人,要想考取功名都得从童生考起,尔等凭什么例外?”
他学聪明了,没直接攻击性别,而是从公平说起。
于策阴阳怪气:“足下参加童试,见周围竟无一女子时,也不曾问起为何男子可以例外。如今好处拿到了手了知道‘公正’了?不知足下读的是哪门子的圣贤书,不养德行,专养脸皮。”
开玩笑,他还在这呢,当着他的面欺负他女儿?以为他没长嘴吗?
左文渊没忍住笑出声来,那朝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这怎么能一样,从前……守伦常的事……”
沈昱原本坐直了身子准备看戏,未曾想这人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他顿觉无趣。
“科举自有其制,要让朕破例,先得拿出点本事来。你说你文采不输举人,可有证据?”
“参加春闱的举子大多已进京,臣女愿设擂与他们比试,臣女若败,甘领欺君之罪。”
——《夏书》记载,“帝闻之欣悦,笑曰:‘准。’由是朝堂之变局,便自此刻始。”
第171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8)
朝臣们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可理智又觉得于蕤一介女子没这么大本事。
女人而已,天生就不适合读书,定然是比不过那些举人的, 于是神色虽有些犹疑, 但也没太激烈地反对。
这天早朝结束后,应天府外多了一个擂台,擂主是于蕤。
擂台赛将持续三天,假如三天内于蕤未尝一败,春闱前将会加试一轮“女试”,优异者可直接参加本场春闱。
这场比试看似双方是于蕤与本届举子, 但着急的可还有朝堂上的众多官员。
沈昱瞒着沈明恒偷偷出宫,拉着周言安去看热闹。
他们坐在茶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上, 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擂台一方的人来了又走。
“子曰:‘恻隐之心, 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 礼之端也;是非之心, 智之端也’,何解?”
“这句不是孔子说的,是孟子说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仁义礼智之始, 故称‘四端’。你连书都读不明白, 还想靠此为难人?这四端你配得上哪一端?”
沈昱听得津津有味, 只觉得于蕤不愧是于策的女儿,这股牙尖嘴利学了十成十。
读书人的话不能只听表面,这人明显是打着请教切磋的名义,暗讽于蕤一介女子抛头露面无羞恶廉耻之心。
但听出归听出, 对方毕竟没有直说,要是生气还会让人觉得小气。
可见读书人哪怕不说粗言鄙语, 也挺恶心人的。
但那举子估计也没料到于蕤会这样强硬,半点不给他留面子,不仅直白扯露言语中的陷阱,更是明着嘲讽他读书不精。
一个举人,居然连“子曰”还是“孟子曰”都会记错,这对素来清高的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嘲讽。
这位举人灰溜溜下台了,很快又有人拉开用以隔断的红绸俯身进了擂台,“在下也有一问,请姑娘解答。”
于蕤从容不迫,“请。”
日头逐渐高悬,多少人上场又下台,于蕤始终站在擂台一角。
饶是沈昱对女子有所偏见,也不由得对周言安感叹:“无怪于策将他这女儿看得如珠似宝,确实是位贤才,可惜了。”
周言安淡笑道:“陛下何必觉得可惜?该说庆幸才是。”
十八岁还没出嫁的姑娘是老姑娘,但十八岁的朝臣,是年少有为的栋梁。
沈昱半边身子悬在窗外,揉了揉眼睛:“老周,你看他们是不是作弊了?”
他们坐得高,清楚看见底下一群人交头接耳半天,然后给擂台上的举人递了一张纸条。
甚至人群中还有几道沈昱熟悉的面孔,譬如说要归隐不问世事的大儒,譬如早朝时刚见过的朝臣。
周言安瞥了一眼,预料之中般地收回目光,老神在在:“也不能算作弊,规则中没说他们不能一起上,也没说不能寻求外援。”
既是众目睽睽下的比试,作弊在所难免,除非沈昱将人群分隔开,不许参赛者与无关人员接触、不许携带小抄,但这样的胜利就不够精彩了。
幸而举人们也知道这种做法胜之不武,故而不敢做得明目张胆。
沈昱看不过眼,他双手撑在窗台上,打算跳下去主持正义,周言安手忙脚乱地拦住他:“陛下,你年纪不小了,让太子殿下省点心吧。”
他把沈昱拉回椅子上按着他坐好,“于策还没出马呢,他才不会看着他女儿受欺负。”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看到于策也换了一件常服,正躲在人群中奋笔疾书,写完就递给于蕤。
嘴唇飞速开合,一看就是在骂骂咧咧。
当今天下人才辈出,于蕤再聪慧,比起那些精于此道的大学究来说到底还是欠缺了几分积累,不过没关系,她比不过的于策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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