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被逼的,还是主动的,他都必然与沈明恒有深仇大恨。
于是,他便可以被利用。
宋景年心中微微酸楚,他偏过头,扯出温和笑意:“殿下就这么自信?万一有些人觉得在下会危及太子,干脆先下手为强呢?”
沈明恒没听出这句话里的玩笑,他依旧是不假思索:“不会,全天下都把孤当成敌人。”
宋景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涩意,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丑得很。
少年无意与天下为敌,可终究是被迫走上了一条孤立无援的路。
有的人想他消失,有的人要他听话,天下无一人爱他。
沈明恒问:“知道孤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宋景年一愣,他想了一会儿,羞愧道:“不知。”
“以后这些事情,便交由你去做。”沈明恒上马,依旧是肆意明媚的少年郎,他微微提高一点音量,满是豪情:“什么柳皇商张首富王商人,你都去给孤笼络过来。”
宋景年知道前半句才是说给他听的,后半句是说给探子。
他再一次意识到沈明恒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
宋景年没有立刻上马,他站在马下,仰头看向沈明恒:“殿下就这么信我?”
沈明恒疑惑道:“孤不信啊,孤不是一开始就说过孤不信你了吗?但这又不影响孤用你。”
这话说得奇怪,但宋景年听懂了。
他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员,在沈明恒眼里,他同样是把这人当成敌人的一员。
所以沈明恒不信他,沈明恒至今仍觉得他是来暗杀他的。
但沈明恒信他心怀大义,信他足够正直,所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他。
归根结底,沈明恒是不信自己。
——哪怕此刻,这人当着他们的面给燕丘送去了粮草,仍不肯相信有人会敬他爱他,视他为毕生信仰。
第11章 嚣张跋扈的草包太子(11)
宋景年最近往外跑的次数特别勤,他把这件事当成是沈明恒对他的一次考验,费尽心思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但沈明恒说服柳沅时举重若轻,真要做起来却远没有这么简单,譬如要如何确认对方可信,又要如何取信对方。宋景年自认才能不输于当世豪杰……起码不输太多,但他毕竟对皇城中经纬交错的势力知之甚少,于是这事做起来便尤其困难。
并非是他智谋不足,只他来京时日短,又只是个布衣平民,距离高官权贵生活太远,很多事情便极难接触到。
宋景年在沈明恒的书房里唉声叹气。
沈明恒忍无可忍地放下笔:“你到底在愁什么?不就是觉得梁诚这份资料很奇怪吗,你直接上门拜访一趟不就知道了?一面不行就两面,别告诉孤,这样你都看不出来梁诚到底可不可信。”
宋景年支支吾吾:“这样好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沈明恒翻了个白眼:“孤才是蛇。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顾虑的,你是太子府出去的人,也是孤把这件事交给你的,天塌下来都有孤顶着。”
顶着一个草包、任性的名声,沈明恒确实可以为所欲为,即便做了再难以理解的事估计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这个名声好用是好用,可宋景年总是无法不在意沈明恒在这之中受的委屈。
“殿下,你不会觉得难过吗?”宋景年轻声问,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沈明恒的过往难捱到极点。
“什么?”沈明恒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当他触及宋景年的眼神,才略微有些明悟。
沈明恒不以为意:“做错事本就该得到惩罚,孤自找的。”
“才不是,”宋景年陡然有些情绪失控,“您愿意将钱财都送到前线,根本不是世人口中说的那样,殿下,您没有错,是世人无知!”
沈明恒有些诧异,他疑惑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钱又不是孤出的,孤既没有倾家荡产,也没有挨饿受冻,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还不知结果是好是坏,当然不能算作孤的功绩,可那些错事却是实实在在的。”
宋景年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颓唐地低下头,半晌才无力地反驳:“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算……”
十六年来的装疯卖傻,草包也好,跋扈也好,都是沈明恒一个人的跋涉,旁人一无所知。骄奢是为了筹粮,科举舞弊是为了什么?
宋景年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些过往里这人曾消磨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不知道这人曾多少次于无声处力挽狂澜。他只知道碧血丹心天地可鉴,可他要怎么解释呢?
这天底下最厌恶沈明恒的、最看不起沈明恒的,是这人自己啊。
……这要他怎么去解释。
*
宋景年外出访客归来,在即将到达太子府时忽而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强行拖拽到小巷里。
宋景年惊慌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嫌弃地把手推开:“周兄,得亏你读书了,否则这天下的盗匪山贼,当有你一份。”
“宋兄,你近来可是春风得意啊,殿下没少对你委以重任吧?”周时誉一脸气愤,甚至有些委屈:“分明是我出的主意!”
分明当初他说进太子府当下人时这两人都不乐意,还是他强拉着这两人去的。
宋景年闻言面露惭色,“是了,竟差点忘了,是我的不是。”
他拱手作揖,真诚道:“多谢周兄,若非周兄坚持,在下也不会有这么圣明的主君。”
得了便宜还卖乖,周时誉气得脸色狰狞,但如今时过境迁,宋景年是沈明恒身边的大红人,周时誉只得忍辱负重。
文黎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两人就要打起来,连忙在其中两头劝:
“周兄,别生气别生气,宋兄在同你开玩笑呢。”
“宋兄,消消火消消火,周兄心情不好,你多担待。”
虽说这劝说收效甚微,但文黎自认为已尽友人之义,也就放心地开始考虑起自己的心事来。文黎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期期艾艾道:“宋兄,那个……太子殿下真的这么好吗?”
话音刚落,周时誉与宋景年同时扭头震惊地看向他。
宋景年:“?”
周时誉:“!”
好你小子,最平静的是你,最坚定的是你,上一秒还是不以为意的模样,现在就换了一幅嘴脸?这么会伪装的吗?
宋景年与周时誉心中一紧,俱都产生了从未有之的危机感。
文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两人目光中似有似无的控诉,他讪讪地笑了笑:“好奇,在下只是好奇。”
信你就是傻子!
宋景年收回目光,施施然道:“做下属的怎么能妄议主君呢?周兄,文兄,我还有事要去向殿下禀报,就不奉陪了,告辞。”
他正要离开,周时誉挡在了他身前。
宋景年往右一步,周时誉便往左一步,如此幼稚地僵持了几个回合,宋景年无奈极了:“周兄,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赔罪,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他没想到周时誉会这样在意这件事,宋景年到底不想失去这个好友,此刻不免有淡淡的后悔。
“你没有对不住我。”周时誉摇了摇头:“是管家选中你,又非是你用了魍魉手段,事实上,你愿意去,我也很开心。”
这意味着我们还将站在同一阵线,依然可以放心地去信任彼此,各为其主刀剑相向的悲剧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宋景年也笑了笑,他就说他的好友不会这么小气,“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择日再与二位兄台把酒言欢。”
宋景年往左一步,周时誉往右一步。
宋景年:“……”
宋景年沉默片刻,“周兄这是?”
“宋兄这些时日四处奔波,劳累得很,愚弟看着实在心疼。”周时誉嘿嘿一笑,殷勤道:“兄长可否替我引荐?愚弟就是想为兄长分担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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