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激烈而急促,朝臣们只觉得心脏也随之剧烈跳动。
外头寒风凛冽,被门口悬挂的兽皮挡得严实,殿内四周有火盆正灼灼燃烧,然而他们的手脚还是迅速变得冰冷,额头上却渗出了汗水。
朝堂上几乎不会听到鼓声。
登闻鼓是开国以后沈昱下令设的,不止是皇宫午门,沈昱下令,大夏朝内所有的县衙、官府机构都必须在门外悬鼓。
百姓若有击鼓,则必须即刻受理,至则平反之。
但要注意的是,京城除了皇宫朝堂,还有一个“应天府”县衙,以及一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皇城司”。
有这两个部门在前,等闲小事轮不到朝堂。
——非大冤及机密重情不得击,击即引奏。
朝堂外的登闻鼓日常有人执守,遇见来敲鼓的人都会提醒他们去应天府或是皇城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还能听见鼓声,那一定是出了会死很多人的大事。
上一次登闻鼓被敲响,第二□□堂空了一半。
午门外人头滚滚,杀得龙椅下汇聚了一条血河。
沈昱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宣。”
方才还残留的三分年节的热闹喜意消散一空,任谁都能感受到君主身上的威势,如同一柄悬在脖颈上的利剑,幽幽散发着森然寒意——一如君王冕旒后的目光。
底下的朝臣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汗。
喻季元领命将击鼓者带入殿中。
是位女郎,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目光清亮,一举一动颇有礼节,观衣着不像贫苦人家,似乎也并未受过苦。
朝臣们松了口气。
虽然登闻鼓下有人守着,小儿胡闹的可能性不高,但事情大概没有他们想象得这么严重。
别的不说,要是进来的是个衣衫褴褛、身上带伤、面容憔悴、双手一看就干多了农活的老者,那他们或许会忍不住晕过去。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出身低微,因而最是排斥贪官污吏,对让百姓受苦的官员一向严刑厉法,绝不姑息。
而且,女孩?
女孩能明什么事理。
估计是胡听了几句传言便自鸣得意,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要面圣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将来好找到如意郎君。
殊不知,这种不安于室的女子,他们是最看不上的。
朝臣们心中轻蔑。
“草民祝云奚,拜见陛下。”她大概没学过面圣的礼节,跪拜间动作多有不当之处,然而她坦荡得很,并未因此心虚怯懦。
帝王的怒气不曾因对方的年幼而降低,他沉声问:“击鼓何事?”
杀伐果断的沈昱气势本就很能唬人,连朝臣都被吓得两股战战,可那女孩儿却仍旧从容不迫。
祝云奚不卑不亢:“草民跟随父兄游历,路过并州一带,见当地有一名为罗正业的豪强强占私田,县令、知府知情不报,竟让他占了千亩之多。”
沈昱目光倏地冷了下来。
底下朝臣刚松的气又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大起大落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
私田!居然是强占私田!
天下谁人不知,当今陛下脾气不好,让他深恶痛绝的事情很多,但私田绝对是其中最不容逾越的底线之一。
当今陛下还是反王的时候,就开始对自己打下的地盘实施均田授田制。
所有土地收归国有,按人头数均分至每一位大夏每一位十二岁以上的男子,此乃国策,任何人不得动摇。
建朝之初有人反对,一夜之间,大夏这片土地上绵延过百年的世家大族几乎全都被连根拔起。
那几日连下了三日雨,大雨滂沱,都没能洗掉浸入地里的血腥味,由此奠定了沈昱在朝中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
第166章 明明明月是前身(23)
朝臣中有些格外胆小怕死的, 汗水已经湿透了冬日厚实的衣裳。
大抵是由于脱水,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好抓着周围的同僚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而今才是建朝第七年伊始, 又要再掀起一场同样的杀戮了吗?
强占千亩农田, 这份罪过不知千人的命是否足够偿还?
冕旒之后,帝王的神情看不真切,“可有证据?
那女郎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卷晕了墨色的纸,她双手托着高举过头顶:“草民沿路走访,重新整理了岐县附近百姓所分农田情况,其上所述, 草民俱皆亲口向百姓核实。百姓多不识字,便以圈代名签字。陛下若有疑虑, 请派人往并州, 一观便知。”
曹长海取过纸卷递给沈昱。
朝臣们死死低着头,生怕那张纸上写的是自己的催命符。
“户部。”沈昱语气平静, 但落到朝臣耳朵里, 与阎王的判词相差无几。
户部尚书胆战心惊地出列:“臣、臣在。”
“并州去年的赋税可有疏漏?”
大夏的赋税制度因田地的好坏分为三等,上等田收成高,因而赋税更高, 次等田次之, 下等田赋税最低。
依这纸卷上写, 百姓不仅所分田地比律法规定少了许多,分到的几乎还全是次等及下等的田地。
户部尚书惶恐跪倒,以额触地,“回禀陛下, 并、并无。”
也就是说,百姓分到手的是产量最次的下等田, 但朝廷却是照常按照上等田收的税。
“呵。”沈昱忽而冷笑一声,语气凉薄,已然带上了凛冽杀意:“都是朕的好臣子啊,你们好得很。”
这可不是他迁怒,罗正业能够强占民田千亩之多,朝堂上绝对有他的帮凶。
且不说当地县令、知府,三年一次官员大考,负责检验当地父母官官绩的吏部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吗?户籍一年一次小统,三年一次大统,当地田地分封数量与人口不符,户部就一点儿没有察觉?
并州可不是苦寒之地,朝堂上不少人都领过钦差一职,外出时也没少路过并州。怎么,一个平民随意几眼都能看出的问题,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上报?
这才不是某个人的胆大包天,是一整条完整的、输送罪恶的包庇链。
沈昱厉声喊道:“高增!”
队伍中有人出列,朝着高台微微躬身,铿锵有力地回道:“臣在。”
高增,酷吏出身,纯臣、孤臣。这意味着他完全不沾染朝堂上千丝万缕的利益交杂,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帝王鹰犬。
沈昱已经很久没用他了,酷吏是治乱世的手段,却无法缔造太平盛世。
酷吏通常都难以善终,沈昱想给高增一条活路,也给高压下的文武百官一条活路。
他难得好心一回,不想换来这样一番结局。
也罢,可见非严刑厉法重典不足平天下,唯有将这些贪婪的恶鬼全都吓破了胆,他们才肯好好披上人皮,当一方父母官。
沈昱道:“令你即刻出京往并州调查此事,凉州兵马随你调遣,朕特许你先斩后奏之权,若有阻拦办案者,杀无赦。”
高增义无反顾:“臣遵旨。”
他弯着腰倒退两步,而后转身出了大殿。
大门合上又打开,那一瞬的声音恍若钟鸣——丧钟之音。
户部尚书手臂一软,竟难以维持叩首的姿势,他狼狈地跪趴在地,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起来。
沈昱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去取户部所存账本来,凡经手之人,朕一个、一个查问。”
户部尚书惊恐过度动弹不得,自有人领命而去。
大门再度开关,于是丧钟敲响了第二声。
“上元佳节,朕不想杀人。”沈昱淡淡道:“尔等若是自首认罪,朕可对你们网开一面。”
户部尚书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于水面的稻草,他登时抬头,眼神是剧烈的庆幸与狂喜:“陛下说的是真的吗?当真可以饶臣一命?”
沈昱嗤笑一声,“想多了,你们必死无疑,但朕可以宽恕你们的家人。”
户部尚书再次瘫软倒地,这下竟是连跪都跪不住了,后背已氤氲出一团水渍。
朝臣之中许多人擦汗的频率也快了许多,因为焦躁轻微跺脚,但始终没有人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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