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不当这个大祭司,只不过是殿下的—句话罢了。”聂秋笑了笑。
戚潜渊看了他半晌,跟着他笑了—下,却也只是那一瞬间的笑意,眼底却还是凉的,“聂祭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可以找大祭司商量——”
“有什么不能解决的,等祭天大典结束之后,再去烦心也不迟。”太子殿下这句话刻意将咬字放得轻了,表情却未变,轻轻—摆手,四两拨千斤地又打了回去, “这个时辰,聂祭司也该回去养精蓄锐,准备大典了吧。”
“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缓一缓就准备进聂秋的回忆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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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梦回
被戚潜渊轻轻松松两三句话就打发回去了, 聂秋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以他对戚潜渊的了解,这个人本来就生性多疑,若非拿出实打实的东西摆在他面前, 他是不会透露出半点口风的——或许只有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那天才能看见他的底牌。
而他的目的只是让这位太子殿下知晓此事,至于这人是怎么想的,那都是后话了。
聂秋并未过多纠缠, 和戚潜渊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他跨出房门,还没走到宫门口,身后就有一人追了过来,
眉间点了几瓣红叶, 唇下有颗不甚明显的痣, 长相很独特,不似中原人,眉眼深邃,鼻梁挺翘, 唇角似弯非弯,而那张脸上最显眼的当属那双眼睛了:琥珀一样又亮又清, 若是有不刺眼的阳光照进去,仔细观察, 就能发现两只眼睛的颜色略有不同, 一只偏浅黄,一只偏深褐。
“在下孟求泽。”
男子见聂秋看向自己, 整了整衣冠,拱手说道, “殿下令我来送送聂祭司。”
“今日天公不作美……”
“朕宫中的天相师就在刚刚算上了一卦,卦象显示是大凶。”
上一世戚潜渊将那张白纸黑字的信函翻过来面向众人的场面历历在目。
是的,这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 但不失礼仪风度的男子,便是戚潜渊的天相师。
他现在也还不是宫中赫赫有名的天相师,而只是戚潜渊从小到大的近侍,或许在算卦这方面颇有造诣,或许已经小有名气,但聂秋不清楚这些,他不常进宫。
“聂祭司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方便同殿下商量的,也可以同我商量。”孟求泽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一双异色眸子透亮,“祭天大典,还请祭司好生准备。”
孟求泽不是中原人,是在异域的某处出生,然后被卖过来的。
他如此身份,又侍奉在戚潜渊身侧,难免也有些风言风语,忧心他是敌对国派来的奸细的人比比皆是,而孟求泽却还是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然后在戚潜渊登基后成为了宫中的第一位天相师,将那些风言风语都堵了回去。
这人完完全全就是戚潜渊那一边的,所以聂秋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入手。
而他所传达的意思,也和聂秋从戚潜渊口中听出的潜台词没什么两样。
这大祭司的位子他是得接下了,祭天大典也照常准备,而大典结束后的事情,就不是聂秋能操控的了——大抵,太子会亲自下场,这也是最好的情况——前提是他能够在这一段时间内取得戚潜渊的信任。
果然,在聂秋应下了之后,孟求泽就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声说道:“当然,要是祭司能够在大典结束后多在皇城中待上个十天半月,那就更好。”
宫内处处有人盯梢,更何况以聂秋和戚潜渊的身份,势必会引来很多人的注意。
如果他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话,约摸是要在外面和戚潜渊谈一些事情。
于是聂秋回道:“好。”
这样与太子敲定了之后,他就不再忧心这件事,专心准备祭天大典了。
一夜无梦。
天刚透亮,太子派来服侍的婢女就轻轻叩响了房门。
聂秋眯着眼睛怔愣了一瞬,短暂的茫然后,意识便在顷刻间回潮,霞雁城的暴雨,从西北到皇城,从聂家到宫中,他在脑内快速地过了一遍,这才将现在和上一世分辨开来。
他撩开被子,在细细簌簌声中将身子支起,乌黑的长发轻柔地垂了下来,盘桓成缱绻暧昧的纹路,松散地搭在肩膀上。一袭浅白的单衣并未因为一夜过去而变得褶皱,腰间束着根带子,显出脊背到臀部那一线流畅的弧度中蕴藏的蓬勃力量。
聂秋张了张口,声音因为睡意还未褪去而变得有些低哑。
“进来。”
得了令,面容娇艳的婢女们鱼贯而入。
鎏金香炉中点上了奇异的香,乍一闻像白雪皑皑中零星的花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古庙佛像下浓郁却不腻人的香火气息,沉静而肃穆。
房内香气袅袅,桌面上摆了几盘沾着露水的野果,盏中是清澈剔透的泉水。
聂秋沐浴更衣后,勉强吃了些东西,便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只留了两个守在一旁,自己静静地跪在柔软结实的垫子上,手里捏着一串珠子,垂着眼睛沉思起来。
紫檀木做的珠子共有三十颗,是对应二十八星宿,又有两颗镀了层金的珠子对应的苍天与人世,上面细细密密地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对着阳光一照,纹路就好似烈焰一般涌动,若是对着月光,那些纹路就又像溪水一般奔流,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或许在旁人的眼光中,他是在虔诚祈祷。
然而,他手中的檀木珠子每拨上一颗,聂秋的心就越离那香火气远上一步。
他心知自己不诚。
他不信天道,不信神佛,唯有身侧冰冷的刀鞘是切实存在的。
于是到了后来,聂秋干脆就只是无意识地拨着珠子,没有再默念那些繁琐的祭词了。
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香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被禁足没有什么两样——禁足还算好,至少能做些其他事情,而聂秋却只能跪在这里静心祈祷。
前六日,聂秋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又觉得等待的时光太长,回忆又太少,就只好将上一世的事情也一并重温了。
这么一重温,他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
他上一世,是真的活得不尽兴,不如意。
皇宫是囚笼,聂家是枷锁,正道表率的身份是他饮下腹中的鸩毒。
此时,重生的喜悦和对展新未来的期待,也随着聂秋回到皇城而渐渐褪去了。
远在西北的封雪山脉是意外,靠近大漠的霞雁城也是意外。
他上一世从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都经历过了。
因为太鲜活,所以过于易碎。
梦碎了,他就又坠入了孑然一身的现实。
于是孤身一人呆在这一方狭小房间时,他便在想先前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是假的。
只有摸着手腕上那浅浅的痕迹,聂秋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以前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却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聂秋捏着紫檀木珠子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索性将它搁在一旁,心中悠悠叹息。
不过,幸好他足够耐心,有的是时间消磨。
对于囚笼中的人,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明显了,就在聂秋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时,六天时间也悄然离去,很快,正式举行祭天大典的第七日就到了。
大典的前一天夜里,聂秋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熊熊的烈火,有宛如血液一样鲜红的河流,青石板路的两侧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色花蕾,他沿着那条路向前走,耳畔是尺木一声声敲在桌面上时低沉肃杀的声音,夹杂着奇怪的哀嚎悲鸣,不似人能够发出的声响。
迷雾向两旁散去。
一个黑影站在道路尽头,身形瘦小,不知为何看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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