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班长大手一挥,“那你也帮我带一份。”
“……好。”高珩拉长音调,任劳任怨地去了。
“我跟老师说好了,这周资料已经打印完了,下周一开始,我每天多领一份,你捎给他?”周红问,“方便吗?”
“方便,”夏清点头,“他正好在我们小区后边的工地打工,很近。”
“那敢情好,”周红略微诧异,往后瞟了一眼空座位,“你问他的?”
夏清摇了摇头,“碰巧遇到过。”
周红颔首,“我说嘛,我还没见过他跟哪个同学说话。”
夏清抿了抿唇瓣,语气不虞,“我怎么感觉,是咱们同学孤立人家呢?”
周红叹了口气,“人言可畏吧。”
“什么人言?”夏清追问。
周红为人谨慎,不喜欢在背后议论人。但她知道夏清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同学,不是无聊八卦。
她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去食堂了,教室里没人,周红低声道:“咱们学校有他们村的人,据说跟时城是初中同学,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私下解释说他在村里跟村霸团伙混在一起,没人敢惹。打架闹事不算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
夏清质疑,“你信吗?”
周红是本地人,落后的村子里各种欺男霸女愚昧违法的事儿见多了,联系李春梅所讲,时城在那样的环境早早一个人生存,再加上那人本身的形象与气质……她谨慎道,“具体不清楚,或许无风不起浪。而且,他那张脸太出众了,最开始有高一高二的小姑娘不信邪,生往上扑的,听说没一个不是哭着赌咒发誓再也不敢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夏清嘀咕,“反正我觉得眼见为实。”他又往后瞄了一眼,“他在学校吃饭吗,我好像从来没在食堂见到过他。”
“不吃,”周红这回肯定,“我每周跟门卫大爷对咱班的出入登记,他每天迟到早退,中午也出去一个多小时。”
夏清不待再说什么,高珩拎着三个小炒快步回来,夏清拧开桌上的玻璃瓶咸菜。
“怎么还有加菜?”高珩不见外地捯了一筷子,“真脆啊,好吃,不是食堂阿姨的手艺。”
“时城妈妈做的。”周红瞥他,“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时城妈妈?”高珩哼了一声,“你们俩是不是管闲事管上瘾了?”
“你别吃。”夏清把瓶子挪到一边。
“欸?”高珩,“你最近吃呛药了?”
“行了,赶紧吃吧,一会儿还得去帮物理老师整理卷子。”
夏清作为伤患,理所当然地逃避劳动,中午在教室里补了一觉。
时城是踩着下午上课铃音进的教室,夏清左思右想,给他发了条信息,“我的脚没事了,晚上不用麻烦人家。”
他等了两节课,没有回信。期间,他上了一趟卫生间,走到后门的时候特意动作夸张地缓慢踉跄了两步,结果,人家压根一寸余光也没分过来。
夏清气不打一处来,回到座位上又发,“昨天的菜太难吃了。”“还有,你洗衣液倒多了,害得我漂洗了好多次。”
依旧,石沉大海。
晚上放学,高珩要送他,夏清坚决拒绝。果然,刘明又等在门口。夏清找借口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没错。
不搭理我是吧?行。
就连日理万机的夏正阳和天南海北的蔡薇薇也没有彻底不回他信息的时候。
从未被如此无视过的夏少爷还就跟他杠上了。
周末休息了两天,脚踝彻底复原,夏清在刘明面前蹦了两下证明自我。
下了晚自习,他揣上复习资料,穿过小区,直奔工地。
“喂,干嘛的?”距离工地大门十来米,一束强光射过来,有人喝道。工地晚上施工违规,门口有人把守。
“师傅,我找人。”
“找谁?”
“时城,我找时城,”夏清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是他的同学,给他送卷子,一会儿就走。”
“哦,找那个小孩儿啊,你等着,我给你喊一下。”
夏清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半天,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破败生锈的铁门从内里被人推开一道缝,少年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闪了出来。
时城穿着工地的工作服,满头满面的灰尘,动一下,身上就会掉下石灰碎屑来。
夏清直愣愣地盯着,心口不受控地泛酸。然后……迎上时城的目光,漆黑的眸底,没有意外没有波澜,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夏清胸腔一滞,什么酸什么涩全蒸发了,唯余幼稚的胜负欲。
“我来给你送晚自习题单。”他扬着下巴道。
时城沉默片刻,“不需要。”随即转身。
“你不高考?”夏清慢条斯理地,“那你干脆别来上学了,浪费时间干嘛?咱们学校这些资料在网上卖钱都比你打工挣得多,知道吗?”
时城脚步顿了顿。
“反正也不是我给你的,你妈妈让班长帮忙,班长去求了班主任才破例,你不要自己跟他们讲去。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做啊,班主任嘱咐的,不让在学校交接,免得让同学看见。”
时城又往前迈了一步。
夏清有点儿急了,“你不拿的话,我以后就送你家里去。”他心底打鼓,比起这里,时城家要远得多,路也不好走。
“二选一,你说怎么办?”夏清近乎无赖地逼问。
时城转身,两步跨过来,从他手里抽出了纸张。
回程的路上,夏清吹着口哨,一副东风压到西风的得意嘴脸。
他掏出手机,又给时城发信息,“我以后每天这个时间过来,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稍微等一小会儿,不要超过五分钟。”
从后门进小区,恰巧赶上刘明接班。
“今天夜班啊。”夏清心情不错,主动打招呼。
刘明不冷不热地扫他,“少爷不回家跑工地去干吗?”
夏清莫名其妙,“我得罪你了?”
“没。”
“那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刘明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你把外卖扔了?”
夏清一惊,他那天早上把餐盒放在门口,收拾楼道的阿姨会帮他拿走。怎么这么巧,被抓了现行。
“……”少爷久违地脸红,“我胃口不太好……”
“你跟我说不着,”刘明摆了摆手,“我得站岗了,你快走吧。”
夏清悻悻地站了一会儿,刚转身迈步,刘明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对面街边中午卖的盒饭多少钱吗?”
夏清站住,转过头。
“两荤两素八块,一荤两素六块,一荤一素四块,一素两块……只要米饭拌点儿菜汤,五毛。”
他瞅了一眼夏清茫然的眼神,“算了算了,是我多嘴了,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少爷,跟咱们不是一个阶级。”
那饭菜夏清如果吃了的话,多少钱也算值了。当时,时城让他去那个饭店打包,刘明都震惊了。一顿饭,够时城在工地吃一个月。
夏清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奢侈,就算与这边的消费水平存在巨大差异,但他只不过暂居而已,高考之后拍拍屁股,不需要也不可能和这里的人产生没必要的瓜葛。况且,从小奶奶也经常带他去福利院献爱心,去参加公益活动,他非常清楚,贫富差距的存在责任不在个体,只要量自己力而行,没有人应该为自己所处的消费层次高于或低于他人而羞愧。
何况他已经成年,这点道理愈发心知肚明。
但这一刻,夏清为自己下意识的浪费行径感到懊悔。也第一次朦胧地感受到,那条天堑的深浅。不过,人在年少时总是过于天真乐观,愿意去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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