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伪善的恶魔……我没有告发你,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幕幕晃过,费铮闭了闭眼,低声说:“我以为,我们是同病相怜……你会理解我……”
杜书彦涕泗横流,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清话:“我的‘病’是你导致的……你的‘病’,是你爸自作自受……怎么能相提并论!”
费铮惨淡地笑了声,手掌抚过枪身,慢慢往前,抓住了杜书彦抖动不止的手:“当年……真不该救你……应该亲手杀了你……”
即便知道这只是句无法实现的恐吓,杜书彦依旧吓得脸孔煞白。
海警的摩托艇已至近处,手持喇叭中传来高亢的警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枪!双手抱头!”
杜书彦想依言照做,可费铮牢牢抓着他的手,他无法放下,只能哀求:“费铮,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别再连累我……”
费铮已是强弩之末,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麻木,冰冷的目光落在这张声泪俱下的脸上:“这是你……咳咳……最后一个愿望吗?”
杜书彦拼命点头。
“好……我满足你。”费铮慢慢松开了手。
杜书彦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面前人仿佛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颓然跌向他,他大脑慢了一拍,下意识地上前抱住。
费铮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提起残废的双臂,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附在他耳边,嘴唇嗫嚅,似乎说了句话。
杜书彦愕然睁大眼睛,直愣愣地呆望着费铮身后的一滩血迹。
手中突然一空,他被用力推开,跌坐到位子上,惊恐地抬头,发现手枪已落入费铮之手。
纪凛却没开枪,因为费铮这会儿连举枪都费劲,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提醒了身后的三人:“你们都趴下,我可以对付他。”
娄保国非常配合地缩下去,扒着快艇边沿,探出半个脑袋,挥舞拳头呐喊助威:“纪队加油!”
虞度秋就没那么配合了,脑袋靠在柏朝肩上,看热闹似地:“他想干什么?刚才不是已经束手就擒了吗?让我再瞧瞧。”
纪凛无语,只好挪了半步,稍稍挡住他与柏朝,接着冲对面的费铮高喊:“放下枪!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心里其实也奇怪,刚才费铮明明已经不打算反抗了,现在伤成这样,再不让警察救他,肯定是死路一条。虽然救上岸了最终大概率也是死刑,可起码能苟活一段时间。
费铮没有听劝,身体摇晃不定,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脸缓缓转向了他们,看表情,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恍惚了,话语的连贯性也越来越差:“柏朝……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从杜伟明那儿知道……我父亲……不算无辜。”
柏朝背对着他,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只顾着护好怀中人。
虞度秋扯了扯他的衣服:“喂,他喊你呢,你搭理他一下,我想听后续。”
柏朝无奈,只好暂且松手,转过身朝着费铮,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了也无法回头了,因为你已经为了复仇而犯罪了,只能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将自己的罪过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费铮拧起满是血污的眉毛,似乎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
虞度秋也问:“你怎么好像很了解他?”
“我猜的。”柏朝说,“你也猜到了,不是吗?他想回到过去,想重返光明,可他已经沾上洗不掉的污点,无法见光了,否则为什么不恢复真实身份?”
虞度秋盯着他坚定的侧脸,逐渐明白了什么,避开纪凛,低声问:“这就是你没有亲手杀柏志明的原因吧?”
柏朝蓦地一怔,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头。
虞度秋轻笑:“费铮说你们是同类……还真没说错。”
两位王后,相似的多舛命途,相似的复仇之恨,本该殊途同归,却抵达了截然不同的终点。
原来这场棋局,在它刚开局那一刻,他就已经赢了。
因为他拥有一颗,愿意为了他而坚守底线、从未被仇恨蒙蔽的王后。
[这个纹身不会让我堕入地狱,因为它代表我唯一信仰的神明。]
[它只会一再提醒我,不能堕落,不能犯错,因为能长伴于神明身边的人,一定是干干净净的。]
虞度秋从背后拥过去,摸到那个纹身的位置,附耳低言:“你做得很好……我允许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柏朝侧头浅笑:“谢谢少爷。”
娄保国看着虞度秋的手所放的位置,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幸好纪凛此刻背对着他们,否则枪口可能就变向了。
也幸好费铮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听了柏朝的回答,连咳数声,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是啊……我无法回头了……可我原以为……我找到了慰藉……”
他的脖子像机器人似地咔咔扭过去,看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杜书彦,手臂随着小艇的起伏微微晃动,仿佛要举起枪来。
杜书彦吓得泣不成声:“别、别杀我!”
“书彦……咳咳……”费铮已经咳不出血了,脸色像纸一样苍白,面颊凹陷下去,仿佛里头的血流尽了,肌肉撑不起这副破败的皮囊,“我以为……你没那么多心思……会许些……很好的愿望……”
“可是,你的每一个愿望……都在加重我的罪孽……”
“罢了……我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就当我……再做一回好人吧……哈哈……”他纵声大笑,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震动,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居然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握枪的手。
纪凛立刻高度紧张,随时准备爆头。杜书彦以为他要杀自己,害怕得尖声大叫。
然而费铮的枪口没有对准杜书彦,也没有对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那个黑漆漆的洞口,抵在了他自己的额头上。
其余人统统骇然发怔,不明白他在发什么疯。即便在劫难逃,费铮也绝对不会是畏罪自杀的胆小之徒。
唯有看见这一幕的虞度秋,瞳孔急剧缩小。
尽管调整了面容特征,但细看之下,那张脸眉宇之间的神态,仍留存着几分他不愿回忆起来的似曾相识。
这个恶事做尽的疯子,死到临头,还要用自己的死,唤醒他心底的噩梦。
“虞度秋……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你对我感到很‘抱歉’是吧?”男人的目光凄惨而恶毒,直勾勾地盯着对船上瞬间脸色僵硬的人,报复的快感席卷大脑,似乎连身上伤口的痛楚都感受不到了。他咧开嘴,嘴角几乎扬到耳根,牙齿一片猩红,如同吃人的怪物,妄图吞下最后一顿饱餐:“那就忏悔一辈子吧——”
杜书彦呆怔住,突然间宛如大梦初醒,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他,奋力伸长手臂,嘶声大吼:“不要——!!”
“砰!”
两条快艇同时震了震,枪声的余音回荡在波涛停歇的海面上,久久不散。
耳内轰鸣盘旋,四周空气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凛缓缓放下枪,闭上了眼,轻轻叹出一口气。
失去视觉后,听力便格外灵敏,他很快就听见了手枪落地的声音、重物扑通跌入海里的声音、某样物体砸在船身上哗啦啦散开的声音,以及,杜书彦撕心裂肺的哭嚎。
杀人如麻的王后,最终与他所杀害的数人的命运一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但他沉没的位置,更远,更深,或许,永远无法漂浮上岸了。
吹来的海风沾染了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香味,纪凛皱起眉,再度睁眼——杜书彦跌坐在血泊之中,手臂深入海水,几乎没过肩膀,徒劳地去够一具迅速下沉的尸体,滴落的泪水不断砸入涌动的海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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