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整个,圆乎乎的肉馅儿,活像一颗香气扑鼻的肉丸子。
小混混看着那颗肉丸,忽然弄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小孩儿一直在啃包子皮,没舍得吃里面的肉。可能是他不舍得,想要留到下一顿。以前自己也这样做,把食物最最好吃的部分留下来。
饥一顿饱一顿,他明白是什么感受。
“谢谢你啊。”小混混揉了揉屁股,毕竟人家刚才救了自己。
男孩儿只是看着他,却不动,像是给磕傻了。
“你不会磕坏了吧?”小混混看他不动,心里一个不好,“你别碰瓷我啊,我没钱,我比你还穷呢。”
男孩儿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可是他的反应太过镇定,倒是让小混混看不懂了。一个看起来还没上小学的孩子,竟然听得懂碰瓷?听得懂自己刚才的指责是担心他讹钱?他究竟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
“你要没事就起来吧。”小混混朝前伸出了手,仔细一瞧,自己的手也没有多干净。
可是面前的这个脏乎乎的小孩儿,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超级高尚的人,连伸手之前都要在他的衣服上擦一擦。他的衣服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可是他擦手的认真劲儿,就好像这衣服有多干净。
他擦得很认真,足足十几秒,然后才伸着小手去够小混混的掌心。奇怪,小混混抓住他的一瞬间有些好奇,自己穿的衣服比他还厚,年龄也比他大,按理讲肯定也比他强壮。
可是为什么,他的小手还是热的,自己却像从冰窟窿里出来的人?初潮难道会让人四肢发冷吗?
“刚才谢谢你,我没站稳。”小混混故作成熟,“现在你快走吧,我要回家了。”
他也没有当回事,谢也谢过,扶也扶过,撒开手朝着楼上迈步。可是脚步声又跟上了自己,多了一条小尾巴似的,他走一步,后面的就跟一步。
小混混回过头。
男孩儿就不动了。
于是小混混回过身,继续往上走。
身后的脚步声再一次出现,很轻很轻,但每一步都很扎实。
于是小混混再次回头,这一次,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别跟着我!我没钱!我没爸没妈!我没钱给你了!”
男孩儿保持着上台阶的姿势,一条腿往上迈,一条腿停在下面一节台阶上。小混混的恶言恶语并没有吓跑他,甚至可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你怎么了?”他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走在上面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身后的位置,生怕他再一次掉下来。
“我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啊!”小混混没来由地生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端端地来什么初潮,“你他妈是不是看我笑话?别以为我还会谢谢你!我……我……”
他伸出手,像是要朝着底下的孩子打过去。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而已,可是拳头都已经招呼到他脸上了,拳风似乎拨动了小孩儿的眼睫毛,但是,这个孩子一动不动。
他的各种反应都那么淡定,相比之下,倒显得小混混十分幼稚。
“有毛病。”小混混收回了手,这次没再犹豫,快步跑上楼梯,掏出钥匙,拧开门锁,钻进了自己的家。
冰冷冷的家,就是这里了。
这是一个很小的二居室,阳台的窗户早就破了,可是没有人去管。小混混只用塑料袋和胶带勉强封住它,这会儿正被狂风吹得饱满起来。好冷啊,他搓着手先去了厨房,不仅手脚冰凉,肚子还疼。
像是身体根本暖不回来。
厨房也不太干净,1个月前的盘子和碗都没洗,泡在水里。水已经看不出颜色,他拿起水壶,想要喝口水,却发现一滴都倒不出来。
只能从头开始煮了,冰凉的水冲洗他冻到通红的指尖,小混混将电水壶灌满自来水,往加热器上那么一放,按下了开关。
开关按下去了,指示灯却没有亮。
他又试了两下,才想起来,家里早就没有电用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辍学那天开始,小混混对时间就没有了概念。不知道今天周几,也不知道当下几点钟。看着别人背着书包上学、下学,他一点都不羡慕。
学也学不懂,万一被同学发现自己的小秘密那才糟糕。青春期的男生对那方面的事格外好奇,他听过同班用一个字来形容自己身体多出来的那个部位,他不想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也有那个。
太冷了。小混混将水倒进锅里,想要打开煤气烧一锅开水,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恨不得用手去抓火苗。可是,他没有小女孩的火柴,煤气灶上没有任何火苗跃动。
哦,对,家里好久没有买煤气了啊……小混混放弃了,喝了两杯冰凉的自来水,刺骨的寒气抵达胃部,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一阵风,将阳台上的塑料袋完全吹开。
风又大了起来,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停下。他捂着胃部,缩回床上,盖上棉被也没暖和起来,肚子里像多了一个大冰坨。白色的塑料袋从阳台吹进客厅,就在小混混昏昏欲睡的前一秒,它哗啦一声,刮在了桌腿上。
细微的动静让人惊醒,小混混醒来,忽然想起楼道里的那个脏脏。
脏脏……确实是挺脏的,也不知道他走没走。要是没走,会不会冻死啊?冻死之后要是僵硬了,手里会不会还紧紧抓着自己给他买的肉包子?
算了,不想了,现在的自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明天的日子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呢……想着,小混混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楼道里,风很大。
男孩儿蜷缩地坐在楼梯上,揉着磕破的手背。
倒没觉得有多疼,好像疼痛的感觉已经从身体上剥离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爸爸妈妈,好像一直和那些人在一起生活。白天出去偷东西,晚上才有饭吃。
不断有新的小孩儿来,有些挨打的时候会哭,那就打得更狠。有些因为总是偷不到钱,被打残,被毁容,送去大街上乞讨。
所以男孩儿从小就懂,自己必须足够聪明才能活下去,挨打的时候不哭,偷来的钱总是最多,就可以了。见惯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刚才那些恐吓,着实算不上什么。
这是第一次自己不用偷东西就能吃到食物,还是带肉馅儿的包子。他不舍得,将脏乎乎的包子拢在怀里,鼻子可能是连续冻了好多年,冻出了毛病,永远红彤彤,流鼻涕,好像弄不干净。
等风小一些,自己就走。屁股底下很冷,裤子单薄,水泥台阶又被冻透,像坐在一块冰上。
忽然之间,他被人拎着后脖子,直接提溜起来。
“你。”身后的人提着他,“你跟我来。”
男孩儿不用回头就听出是谁了,赶紧站直,又用手背擦了擦因为总是擦鼻子而变得红肿的上嘴唇。
他跟着小混混,往上走,脚步比刚才轻快许多。他不怕这是坏人,自己见过最坏的人了,再没有什么可怕。只是进屋之前,他狠狠地在地上蹭了蹭鞋底。但是即便这样,鞋底也糊着一层泥。
“家里不比外面暖和,我没钱买电。”小混混猜自己是疯掉了,否则怎么会干这个事。他尽量收拾出沙发来,将堆积的衣服都扔在地上,又找出几件比较像样的,往小脏脏的身上套。
“伸胳膊。”他下命令。
男孩儿很听他的话,两条胳膊朝上笔直地伸着,只是眼皮总往下看,不怎么往上抬。一件又大又旧的校服到了他的身上,他摸了摸,很好奇。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穿校服,可以和其他小孩一样,去上学。
“你自己去沙发上睡,你太脏了,不许上床。”小混混又给他找了一双袜子,“自己脱鞋。”
男孩儿赶紧踢掉自己的鞋,踢得远远的。
“自己把袜子穿上,我要睡觉去了。”小混混骂骂咧咧地说,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他把男孩儿留在沙发上,自己捡起一条被子披在身上,缩回大床上当金针菇。
疼……他不禁皱紧眉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快睡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好像有人在摸他的额头,是一只热乎乎黏糊糊的小手,还有一个稚嫩的童音,问他,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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