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不会讲课,拿着素描纸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等丁宇乐都开始脚趾扣地的时候,他才伸出手,用拇指蹭过纸上的几处。
“明暗交界线不用都卡这么死。”陈林虎的声音干巴巴的,为了显得不那么凶神恶煞,还放低了不少,“转折越大的物体明暗交界线越清晰,圆球体、圆柱这种有弧度的,交界线得适当圆润一点儿,找点书照着临摹临摹就懂了。”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张训都听的有点儿愣。
陈林虎的拇指抹过圆球体上的交界线,铅沫儿被推着晕开,弓形交界线的两端被自然舒缓地过渡过去,球体的饱满圆润显露出来。
张训的目光追逐着陈林虎的手指,白皙的指尖很快沾满了铅灰,他并不在意,随性地擦着几处类似的地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唇微微抿起,固执,还有点儿紧张。
“我说的,”陈林虎顿了顿,“清楚吗?”
丁宇乐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清楚,小陈老师。”
“……不敢当,”陈林虎把画还给他,“少折我寿。”
张训没忍住笑了一声。
“我家里还有几张,”丁宇乐也笑,看着陈林虎的目光里带着亲近,“能帮我再看看吗?”
陈林虎很想说“不”,但丁宇乐的表情让他说不出口。
他小腿上挨了轻轻一下,张训的脚非常欠地顶了顶他的膝盖,用幸灾乐祸的声音说:“哎,小陈老师,问你呢。”
陈林虎瞥了张训一眼,碍于他是房主,陈林虎没朝他的脚上来一拳。
“行,”小陈老师沉稳地点点头,又非常成年人地给自己的承诺补上一个补丁,“不过我水平也一般,说不来太多。”
丁宇乐一骨碌爬起来,连着说了好几句“没问题”,小跑着回自己家里去拿画。
屋里只剩下陈林虎和张训,还有一只已经倒头大睡的肥猫。
“哎,小陈老师。”张训一看陈林虎没表情的严肃的脸,没忍住逗他,“怎么样,教小朋友有没有成就感?”
陈林虎决定彻底无视他,摊开自己的速写本,一手拿着铅笔,准备再添几个构图思路。
张训却没把椅子挪回去,还撑着下巴看他。
不用抬头,陈林虎就能想到他那副似笑非笑的嘴脸。
小卧室里只剩他俩时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张训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陈林虎画画,因为高度问题看不到陈林虎的脸,只能看到乌黑的头发和垂下的眼睫。
“你能别看着我吗,”陈林虎忽然把头抬起来,无奈道,“我画不出来。”
“巧了吗不是,”张训说,“别人看着我我也写不出稿子,我就想试试你是不是也这样。”
陈林虎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张训跟瞪着王八蛋似的。
张训举起双手表示服输,准备把椅子拖回原位。
刚挪了还没半厘米,陈林虎的声音响起:“你怎么知道我选的哪一张构图?”
张训愣了愣,回头看看陈林虎。
陈林虎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是真没搞明白。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啊,”张训认真道,“你过来,我跟你说这种读心术的窍门儿。”
陈林虎非常确定张训在瞎扯,但不知怎么着,还是往张训那儿挪了挪。
张训俯身凑过来,在离陈林虎很近的地方说:“因为你在那个构图的框上加重了一遍,我就随手指了那个。”
他嘴里叼着烟,发音有点儿含糊。叼烟前还刚喝过咖啡,口腔里的味道带着热意扫过陈林虎的耳朵。
咖啡苦涩的气味急速被陈林虎的嗅觉捕捉,而耳尖抓住的确是一点儿温润的热。
“我就是瞎猜的,”张训说完立马直起身,以免被陈林虎一拳爆头,“你不会真以为我知道你都想什么把?哎呦,虎子,多大人了,还信这个呐?”
陈林虎看着这个头号流氓笑的肩膀直抖,好像跟大胜陈林虎一局似的,忽然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没等张训反应过来,脚腕就被一把拽住。
陈林虎的一只手跟钳子箍住张训的脚腕,另一只手的手指绕着他的脚腕转了一圈,大拇指的指腹划过的轨迹如同一条温暖的蛇,缠着张训的脚脖子婉转而下,在他的脚面重重地碾了一道。
张训仿佛有根筋被扭了一下,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向后一缩,再看自己的脚腕。
一道铅灰赫然拧在上边儿,脚面上的那道格外明显。
“张训,”陈林虎打击报复成功,举着自己蹭干净的那只给丁宇乐改画的手道,“多大人了,光脚不冷吗?”
他笑的露出一对儿没心没肺的虎牙,张训的脑子里闷热一片,心想这他妈的真是个浑小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嘴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张训却没发现。
陈林虎把烟捡起来递给他,仰起头看向张训的脸。
金属眼镜框后张训的眼睛睫毛很长,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尴尬,胡乱地抖着。
“我靠。”陈林虎听到张训骂了一句,“迟早得揍你一顿解气儿。”
随即张训用丁宇乐的语文试卷轻轻抽了一下陈林虎的脑袋,盖住了他的视线。
当视线被遮盖,陈林虎手里张训挣脱的感觉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脚踝骨的突节擦过他的掌心,残留下一道难以言明的触感。
作者有话要说:
虎子,出其不意(拇指
第24章
除了脑袋上挨了轻飘飘的一抽外,陈林虎并没有等到张训泄愤的铁拳。
等丁宇乐拿了三张速写纸屁颠地跑回来时,张训已经从卫生间洗完回来了,照例给他的试卷上标了几处红,表情自然,红笔画圈儿的动作依旧潇洒,甚至还给作文评了个分,没半点儿异样。
陈林虎看着张训湿了一块儿的裤脚,可能是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把这点程度的打击报复当回事儿,张训照旧光脚随意地踩着地毯,露出的脚面上已经没有铅灰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搓洗时留下的一片红。
没等陈林虎再确认确认他脚踝上那一圈儿铅灰脚链还在不在,张训长腿一伸,把脚塞桌子底下了。
陈林虎抬眼看看他,张训正摸着下巴琢磨几句对话的用词,非常专注,非常热爱工作。
但陈林虎老觉得哪儿不大对劲,但张训好像突然切换到了精英模式,对着电脑连个头都不带动的,中途还接了个微信语音,陈林虎没再找到搭话的时机。
这种微妙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丁碧芳来接儿子才被打破。
丁女士照例在门口换掉自己的高跟鞋,带妆的脸上表情严肃,高扬着下巴走进屋,手里还拎着两个白吉馍跟两杯奶茶,前脚踏进房门,声调就飙了上去:“都动动,坐半天不动弹,七老八十就只能指望坐轮椅玩儿飙车满足运动欲了。”
给她开门的丁宇乐垂着大脑袋跟在她身后,对亲妈的言论选择性无视。
丁宇乐在张训这儿上小自习,丁碧芳每回来领人都得带上点儿吃的喝的,换季偶尔还能带点用得上的东西,自从发现陈林虎也成了上自习的一员,她带过来的东西就成了双份儿的。
“您怎么老带点儿长胖养膘的吃的,”张训起身接过来,“过几天丁宇乐没长肉,我俩往称上一站倒是能出栏了。”
丁碧芳被他逗乐了,压着笑瞪他一眼:“丁宇乐他姥姥姥爷做顿饭恨不得给他把所有维生素都给补齐全,你俩一个光棍一个学生,挑肥的宰还且挑不着你俩呢。”
陈林虎跟着起身,接了自己那份儿道声谢。
白吉馍是丁碧芳下班路上特地拐一老店买的,白饼夹着卤过切碎的五花肉,又额外加了两个鸡蛋,最后在馅上浇一勺卤汁儿,被丁碧芳紧赶慢赶地带回来,还冒着热气儿。
张训伸头看看陈林虎手里的,又看看自己那份儿,咂舌道:“丁姨,你够偏心眼儿的啊,怎么少房东的里边儿加了俩卤蛋,到我这儿就只剩一个了呢?”
陈林虎刚张开要咬的嘴停了,也开始对比俩人的分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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