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话照样乐呵呵。
张训却从老头的话里听出点儿无奈,笑了笑,也没接话头,只是开口:“吃完再下一盘?”
老陈头立马抖擞精神,把他儿子跟孙子全都抛在脑后。
等陈林虎应付完陈兴业再回来,老陈头已经兴致昂扬地干掉了一碗豆沫,高高兴兴地往跳棋棋盘上摆玻璃珠。
“棋盘如战场啊张老师,你得学圆滑点儿,不然你还得输。”老陈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殷殷教诲,“棋路就跟你人品是一样的,你看你这个人,就是太正直了,哎,得改改。”
“正直”的张训受教:“确实,得向您学习。圆滑但不世故,机智但不奸诈,自信但不自满。”
老陈头谦虚道:“你看,我就说你太正直吧,尽说大实话。”
陈林虎完全融不进这虚伪的对话之中。
自己爷爷是什么脾气陈林虎还是比较清楚的,每次跟陈兴业呛呛完,老陈头虽然面儿上不显,但气还是得气个十几二十分钟。
这会儿老陈头却是真高兴,摸着卤蛋一样的光头催张训走棋。他越高兴,摸头的动作就越快,寸毛不生的脑袋跟盘出了包浆一样反着快活的亮光。
张训饭还没吃完,只能右手握着筷子左手别着推玻璃珠,嘴上还不忘继续溜须拍马,说两句低头吸溜一口豆沫,时不时抬眼,不着痕迹地看看老陈头的反应。
一心三四用,处处有奇效。
这是陈林虎第一次见老陈头被哄得跟顺毛驴一样,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察言观色这个技能用的炉火纯青。
“没吃饱吧?”张训忽然把目光瞥向陈林虎,把剩下的水煎包都推到陈林虎面前,“留给你的。”
老陈头盯着棋盘头也不抬:“就是,多吃点儿,甭搭理你爹。”
“老爷子心态好啊,”张训的脸上一副诚心诚意的敬佩,“下棋分心都能赢,我这把估计又得输。”
这话头都能顺道拍一把臀,陈林虎实在是有点儿佩服。
他从呱呱落地那天就说话晚,仿佛已经注定了语言系统不怎么跟得上大部队配置,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也徘徊在及格线,隔三差五就能跌下平均水平。
他并不怎么关心别人的看法,也不介意因此产生的争执误会,但偶尔也会觉得张训这样的人,周旋在不同环境里应该格外游刃有余也挺好。
陈林虎打心眼儿里佩服张训的技能,又对他兼顾棋盘、早饭和老陈头三者的样子感到困惑
这人不累吗?还得脸上带笑。
陈林虎试着调动一下脸部肌肉,就觉得挺累的。
他的目光盯在张训脸上,跟要把张训的脸卸下来看看是什么构造似的,让张训觉得脸皮发疼。
张训琢磨不出来陈林虎这类人会不会因为一通训小孩儿一样的电话而尴尬,但凡陈林虎脸上能多点儿情绪,他也能找个合适的话头遮盖过去。
没想到这小子一坐下来就跟盯肉一样盯着他看,张训终于没忍住侧过头,端出自己最和善的笑:“水煎包凉了味儿就变了。”所以你赶紧吃你的吧。
贴心的一句话,说完却看见陈林虎挑了挑眉。
陈林虎天生长了一张看谁都不顺眼的脸,这挑眉的动作格外目中无人,浑得彻头彻尾。
张训寻思这小子别是搁心里瞧不上我吧?这表情要放街头小混混堆儿里,光挑眉这一下就得引发“你愁啥”和“瞅你咋地”的混战。
就这种能把扒手按地上摩擦的角儿,老陈头竟然能说出“从小就乖”的瞎话,血缘关系带来的滤镜效果确实可怕。
张训被陈林虎这一挑眉挑得气儿短,立马连余光都懒得分他一星半点。
琢磨青春期小屁孩的心理,纯属浪费精力。
陈林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个挑眉能引发张训心理这么多活动,基础配置的脑内设备就算再装两台散热器,也跟不上张训这种一肚子弯弯绕的成年老油条脑内运作速度。
他挑眉是因为他坚定了一个想法——张训的笑脸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真占便宜啊,我要长这脸,说话的可信度在我爸心里至少得上升二十个百分点。
陈林虎面无表情地思考完这套理论,伸手把张训跟前的碗筷归拢。
张训正看着跳棋,冷不防面前多出只手,吓了一跳:“啊?”
“洗碗。”陈林虎说,“吃完了吧。”
“吃完了吃完了,”张训看着他把碗碟都收到一块儿,“你刷碗啊?”
老陈头嘚瑟道:“嗯,他爱干净着呢,洗碗拖地都是小事儿,还会定期大扫除呢。”
陈林虎硬着头皮装听不见他爷的夸奖,这种跟炫耀自己家三岁的孙子会背“鹅鹅鹅”了的感觉他实在难以形容。
“戴上洗碗手套,”老陈头嘱咐了一句,“昨天让你洗澡注意点儿你不听,手上伤口泡发了都。”
张训回头看了一眼,只扫到陈林虎手背上一小片擦伤。
因为在关节不好愈合而只结了一层薄薄的茧。
厨房的洗碗槽水龙头跟扫射一样冲击力十足,陈林虎用洗洁精把碗筷细细洗了一遍,又换了抹布收拾起老陈头不爱收拾的燃气灶和操作台。
其实他不怎么喜欢打扫卫生,只是习惯成自然。
在陈林虎还能引起父母注意的那几年,陈兴业和林红玉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都爱干净,还成绩好。
成绩好这一点陈林虎做的勉勉强强,爱干净倒是单纯付出体力就能实现。
但很快陈林虎就发现,他在进化,别人家的孩子他娘的也在进化,而且速度比他快,比他全面,小陈林虎一度感到十分迷茫。
到底是谁家孩子,他去把人揍一顿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后来的人生阅历让陈林虎知道做一个法外狂徒是不可取的,他只能含恨咽下这口恶气。
陈林虎边整理厨房边想,他还真从小除了打架斗殴没有任何长处。
又让陈兴业说中了。
手上的伤口在洗涮的过程中搓烂,刚结的痂裂开,露出关节上薄薄的红红的肉,在洗洁精的刺激下抽搐着疼起来。
陈林虎甩了两下手,正要把伤口放在水龙头下冲冲,就听见厨房窗口传来声音:“你再冲一会儿晚上就得流脓水。”
张训站在窗外,嘴里叼着的烟因为说话而一翘一翘的:“你不疼啊陈林虎?”
“还行。”陈林虎下意识回答,随即回头看了眼屋内,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就只剩他一人。
“别瞅了,我跟陈大爷走的时候跟你打招呼你一点儿反应都没。”张训也挺无奈,要不是昨天大街上的见义勇为,他都得以为陈林虎是真瞧不起人,“你那手,昨天擦的吧?”
没等陈林虎回答,张训把一个塑料袋从防盗栏的缝隙里塞进来:“碘伏,消消毒。里面有棉签,把水擦干了再用。”
其实老陈头也给了碘伏,只是过期了一年多,陈林虎也就没用。
张训拿来的药是全新的,棉签也都密封的严严实实,陈林虎犹豫一下,考虑到手上的伤口确实有点儿不舒服,这才收下了:“谢了。”
“别,”张训咬着没点燃的烟,慢悠悠道,“你看,人民群众的报恩这就派上用场了吧,及时又到位。”
药是报恩,早饭也是报恩,小电驴顺风车还是报恩。
张训就算帮忙都得找个理由。
陈林虎觉得这性格挺有意思,没忍住笑了:“你属仙鹤的吧?”一个劲儿的非得报恩。
这个笑是张训记忆里从昨天到现在最明显清晰的一个,张训心里咯噔一声,在这瞬间理解了老陈头为什么对陈林虎有那么厚的滤镜。
顶着张凶神恶煞的冷硬派的脸,笑的时候却露出两颗虎牙。
“连仙鹤报恩都知道,”张训把目光从陈林虎的脸上挪开,大脑慢半拍地审核出陈林虎语气中的促狭,用力拍拍手,“不愧是大学生,给您鼓鼓掌。”
陈林虎不吭声了,觉得张训真的很像去虎山给老虎打气的过激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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