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对。错觉。」许平川认真地看着舒岩:「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在谈恋爱吧?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谈恋爱不是就通通电话,谈谈生活聊聊骚的。你别不爱听,是不是呢?一个人在电话里他很温柔,很强大或者很怎么样吧反正是有很吸引你的地方,你就很轻易地去喜欢上了是不是?人家都说谈恋爱花前月下,请问你是花前了?还是月下了?之前我一直没有干涉你是我觉得这是,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总会事实教育你的,可是你现在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失恋了。你的恋爱就这么不值钱吗?」
舒岩看了许平川一眼,站起来说了句「我去买早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想和许平川解释什么,因为许平川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感情这个事情无论是不是错觉,它都已经付出去了,舒岩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感情更值钱,但是这段感情,这段恋情,他并不后悔。
电话也许是虚假的,对面的人也可能是虚假的,但是自己的快乐,烦恼,忧愁,悲伤都不是假的。
寂寞是真的,不寂寞也是真的,开心是真的,不开心也是真的,对面的那个人左右了自己,现在要学着自己左右自己了。
这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心情而停止转动,这时间也不会停滞不前,舒岩在这春天的潮湿早晨,只能选择一路向前走,虽然可以回头,但是还是尽量不要了吧。
还没走到早餐店的时候舒岩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是安先生。
舒岩这时候不太想看见他,无论安先生是不是A先生,他都不想在这时候与他接触。毕竟他是最像A先生的那个人,而在几个小时前,A先生还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舒岩转身想走,却看见安先生似乎有了点麻烦。
安远这时候正在拎着刚刚买好的早餐,他摸着口袋,似乎翻找不出什么东西。他很尴尬,舒岩看得出来。
眼见着安远把袋子递还给老板,舒岩叹口气走了过去。
舒岩把安远拿着袋子的手按住,然后问早餐店的老板一共多少钱。
安远看着舒岩,舒岩也看着他。
然后舒岩笑了,他说:「安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安远看着舒岩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选择低下头,轻声说:「我等人。」
舒岩点点头,也没继续问,就只说:「好的,那安先生我先走了。」
安远想拉住舒岩的胳膊说别走,可是他终究还是看着舒岩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安远拿着早餐袋子趴在江边的护栏上,抽着烟看着河面。早上的雾气还没有全散去,整个城市都阴暗而湿冷,江浑浊得像要把人吞进去。
这时候安远想起远在天边的老家,一个广阔的平原,城市里只要有那么一小片水潭都会让人心旷神怡。而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大人派出来买早饭:包子,油条,豆浆,再来碗豆腐脑,上面浇上浓浓的卤汁。摊主说他看着很尬,总是爱给他挑大的拿,隔街的平房里走出来小自己两岁的妹子,他知道她又在偷瞄自己。
班上的人总是喊他班长,就像这是他的名字一样,他们闹着笑着簇拥着,安远和那个城市里所有的同龄人都差不多,他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安远的手指被烟烫得发疼,他才发现已经快抽到了底部,回忆就在这疼痛中消散了。
他没有拉住舒岩,虽然他很想。
可是看见舒岩转身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这个男孩。
他也许猜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A先生吧,也许没有。但是这个男孩还是走过来对自己微笑。
他的脸很苍白,黑眼圈大得吓人,他笑得很勉强,身体单薄而瘦弱。
那时候安远很想自己消失,消失在这个男孩面前。因为和他比起来,自己太阴暗,只能躲在角落里。电话里他问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他站在阳光下,安远很想说不是啊,当然不是,不敢站在阳光下的,是那个卑鄙的自己。
安远想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大家各自回归生活。
可是那个男孩能不能回归生活,安远不清楚,但是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安远回到车上,他决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他想他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再想想后面怎么办。
但是他不愿意回家,回家等于要面对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妹和她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朋友。他没有任何职位可以提供给他们,当然,其实还是有的,扫地端盘子接电话,这些他们都可以胜任,不过对方并不这样觉得,对方觉得他们是来这个都市当白领的,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打字,然后月薪过万。
糟糕,全部都很糟糕,安远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生活过成这种样子。
在高中同学眼里他是飞上枝头的野鸡,他当然不配当凤凰,在他们眼里他这个只是有着江州户口的土包子是不配当凤凰的。野鸡就野鸡吧,安远不在乎。他现在已经不像高中时候那样偏激了,他终于在现实中学会,如果自己不能去爱所有人,那么也不用指望所有人爱自己。
安远想只要有一个人爱我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最后安远选择去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睡觉。
他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来电的人是林立。林立约他明天的时候见上一面,有个房子想让他设计一下,安远忙答应了下来。
林立算是安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关系最好的一位。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念大学的时候意外相遇,就又联系了起来,他算是对自己家里那点破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所以有些话,安远不瞒他。
安远想这次约得正好,他心乱如麻,不如大概说给林立听听,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独自承受了,所谓当局者迷,他想旁观者能给个意见出来。
晚上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了满屋狼藉,家里能摔碎的东西都碎了,要不是看着表妹坐在沙发上哭,他真的会以为家里进了盗贼,但是哪个盗贼会不搬东西只摔东西呢?安远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他想都这样了,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果然麻木是最好的治疗愤怒的方法。
安远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碴,瓷器碎片,还有自己的一些摆设,小家电,在进自己的房间之前,安远说:「记得一会打扫干净。」
表妹就像被人按动了开关,突然抬脸看着安远,面部狰狞,全无平日的娇媚,她几乎是吼着说:「你没看见我在哭吗?你现在说这个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有个江州户口在这里混了几年你就是江州人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啊你懂不懂!」
然后又是震天的嚎哭。安远看着心烦,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门外的哭声已经拐了几道弯,安远听见他表妹从咒骂男朋友的负心到哭叫自己的命苦,最后是一句哥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安远恨不得开了窗户跳下去。
他不断地想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爱谁,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家庭,我谁也不配。
终于在很久之后哭闹声停止了。
安远打开门走出去,表妹果然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开始慢慢地打扫房间。
安远曾经以为他只要足够地努力,就可以逃离开那种思想那种生活,但是现实却总是打他的脸。十年前他为宋知非着迷,他觉得宋知非那样地谦和、大度、有涵养,简直是他幻想中想成为的那个自己。可是那终究不是自己,但是也许可以尝试让他变成自己的?年少时的安远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红心跳,可是又按耐不住。
现在呢?现在安远不断地企图让自己变得更好,做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钱,他有一家设计工作室又开了一家餐厅,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市侩不那么俗气,可是回到家里,甚至不用回家,只需要家里的电话,就会把他打回原形。
他知道很多时候,这属于心魔。
但是他战胜不了他,靠自己一个人,真的挺难的。
安远打扫好房间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这屋子终于又一次属于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能属于自己多长时间。他盘腿对着方桌上的电脑,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舒岩通话的日子,他喝着酒,看着电脑,随意地和对方聊天,毛毯上长长的绒毛搔刮着他的腿,空调总是开得很高,让那个冬天如此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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