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怒极反笑:“怀疑我?”
没等到回答,一只脚压上来把他的脸碾进雪里,皮鞋底立刻留下道血印。周扬自顾说着:“老子关局子里让条子没日没夜地折腾,要是真吐了什么还出得来?十年,早把命给天鹰了,也不在乎这一天,早晚的事。自从跟着你混就没想过退,今天要真折这算我周扬衰。可老大,办我容易,往后等把真鬼揪出来,希望您也记记我,讨个公道,暖暖弟兄的心。”
雪停了,风格外大,像刀子把周扬的话挫碎。
这时一只鹰从屏风后窜出,轻唳着飞过低空,停在结冰的铁杆上。
男人竟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如果真想治你,你是没机会再开口的。”
周扬的眼睛被血糊住,他极力仰头去看。
太黑了,看不清。
“我容不下吃里扒外,尤其是手里最得力的人。上行下效,从你开始都必须干净。”
男人鞋尖轻点了一下。
“天鹰现在特殊时期,不得不小心。”
对方说着,不知随手抛了罐什么过来,撒了一地。
“饿了就吃,别忘了是谁在喂你。”
人走了,周扬的脸贴着脏污的积雪,好半天才喘匀气。
午夜刚过,腾空的烟火照亮大厦楼顶,雪地上白惨惨的。
许久。
他抓起散落一地的鸟食,混着雪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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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格外冷。城市被大雪席卷得一片狼藉,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下午,郑学处理完一通纠纷刚踏进所里。
警员老林迎上来。
“小郑,晚上我...”对方有些为难。
“行,我替你。”
老林愣了愣,就见人已经擦着他埋首进格子间的工位里。
新调来的不怎么说话,总闷着头干活,谁有难处找他顶班也从不拒绝,倒让他们偷闲不少。所里都知道郑学是怎么分下来。起先不太待见,平时不乐意去的鸡毛蒜皮的警情都丢给他也没什么怨言。
现在这小子来快三个月,白天工作晚上又时不时替人值班,几乎没有轮空,吃住都快在所里了,他有些于心不忍,况且显得他这个老警欺生似的,于是走过去抱歉道:“小郑,改天我替你。有空也得歇歇,所里不比你原来,没必要那么拼。”
“林师傅,我没事。”
“要么说年轻人能抗呢,以前我跟你一样,现在年纪一上来,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郑学笑笑没再接话,继续手上的报告。
这段时间他确实觉得挺好。父母来电话小心翼翼,其实不必。跑街抓人协调纠纷,所里的活虽然零碎繁杂,但心里踏实。
夜里郑学接到警情,两个醉汉打架斗殴,把人带回局里处理完已经快三点了,又一个大夜。他松了松神经走出去。
外面在下雪,冷风一激,整个人清醒不少。他顺势坐在门口的石台子上,抽出支烟点了。眼看要过年,派出所门口的树上挂着红通通的灯笼,映着满地的积雪。
这兵荒马乱的一年,终于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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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容好好休息了一阵。
得益于天鹰几乎销声匿迹,甚至连周扬也没见着,这段时间他睡得没日没夜,像要将前阵子失去的,都补回来。
有天迷蒙醒来,恍惚看见阳台那盆绿植,旁边正打理的男人侧过身看了他一眼。
他坐起来,却只听见阳台上呼呼风声,几片叶子孤零零在挣动。
上次被人细致打理过的痕迹,早已随着植物的野蛮生长消失不见。
过了小年,临近除夕。
他住的老筒子楼难得有些热闹。袁容从外面回来,一开门脚下碾过张字条——“诚邀。”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听见楼下喇叭声。
有辆车从阴影里开出步道。
袁容对目的地并不好奇。司机是个生面孔,把车子开得飞快。直到驶入度假山庄,才警觉地凝了凝神,车子拐个弯竟直奔那座已经查封的二层小楼而去。
一到目的地,他就被强压下车,推搡进那扇洞开的大门。
小楼里没开灯,荒废几个月,黑暗里迎面扑来掺着尘土味的腥气。
静立了足有十分钟,二楼传来脚步声。高位者站定,开口声音低沉:“袁容。”
“是。”
“不必紧张,我们见过——就在这。”
袁容心中一跳。那次夜探,混乱间与对方隔着屏风无声对峙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你胆子够大,但不听话。”
“形势所迫。”
“讲。”
“半道进天鹰,我没有选择。总需要见见主事人谈筹码。”
“你想怎么谈?”
袁容辨别着方向,直视黑暗中的人:“用我的命换个机会。”
“什么机会。”
“证明我该在天鹰。”
过了半晌,对方低笑:“周扬向我力荐你,可看来他不够了解你。”
袁容没吭声。
“你枪法不错,用你爆灯的本事去给天鹰扫扫路。”
“海市。那种边境地方不像内地地头流氓这么温吞,管事的也不太安分,我需要个能掌控局面的。你要真不惜命,肯去吗。”
“好。”
“这边得继续配合周扬打理。顺道提提你的位子,过去说话也有份量。”
“但,我不喜欢太出格的人。之前那次先记着,后面自己掂量。”
“明白。”
袁容垂首听着脚步声远去。整个小楼安静下来,头顶的灯突地亮起,强光刺目,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猛地发现不远处正跪伏着个人,头部中弹,已经没气有一阵了。
地上的血就像新年的日头。
第八十七章
天鹰在年底肃清了内部,这几天人人都如履薄冰。
有一次过一夜少了个弟兄,大家也都缄口不言。
那些血,见不得光。
除夕那天,袁容去了海市,赶在新年伊始认地盘。
海市,是与Y国接壤的边陲小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仅靠火车穿过叠嶂的山峦与内陆接轨,像是块飞地。这里原属Y国,后来又因为历史原因划归过来,早年的战乱促就了如今一副鱼龙混杂的风貌。
海市人杂,外国贩子的倒爷生意混着本地三教九流的交易,难管,也没人真的去管。买卖多了路子也多,地盘,走货,金价,随便哪个都能争个面红耳赤,街头械斗毫不鲜见,本地人也在这种环境里历练出了一身的野,警察日常治安都维护得艰难,干脆得过且过算是常态,天长日久,滋养起海市各种势力纷争。
这些势力遵循着不成文的生存法则,或结盟或分裂,此消彼长。小鱼小虾也许哪天就消失在争强斗狠里,无人在意。而大佬级别,能舒舒服服做着见不得光的大生意。海市这个无序的棋盘,招摇着挣钱,钻空,等着改弦更张偷天换日的机会。
刚出火车站没两步,袁容就听见阵嘈杂,不远处人群哄乱,一群人叫嚣着正在围堵个男人。
那家伙被揍得一身血,走路也歪斜,但身手还算敏捷,朝着街对面越过横栏。
人群跟着往这边涌,袁容看了会转身离开,顺脚勾到路边一辆自行车,停车道上的车列劈里啪啦倾倒下一片阻隔了追兵。那男人回头看他一眼,趁空闪进车站,没了人影。
这个小插曲袁容没放心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海市城建落后,临街都是些小门店。城市腹地几栋高楼的边角夹着个城中村,老楼纵深,有些年头了,外面仍保持着原本的石灰色。狭长的通道连接着层叠的楼宇,楼与楼间是个四方的小空地,也早被杂货填满,上方天井里横七竖八搭着些晾衣杆,地上淌着黑糊糊油腻腻的水痕。这地方适合老鼠、野猫、流浪狗,也适合亡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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