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91)
这张照片上的人他见过一部分,其余的都是生面孔,跟黄韧打听,黄韧叹了口气,“警察这碗饭不好吃啊,发不了财,基层也升不了官,一辈子就这么耗着。破得了案子,成就感可以让你撑很久,可破不了案子呢,上头给的压力,社会给的压力,雪崩一样全压下来,你还得顾着你的家庭。”
黄韧有些伤感,“‘恨心杀手’这个案子太大了,老百姓对我们是寄予厚望啊,我们也给老百姓保证了,命案必破。可直到现在案子也没破,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们吗?”
柳至秦能够想象出人们当时的失望与恐慌。
在最害怕的时候,普通人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言行,谁来为三个无辜的被害人负责,谁来为数月以来的紧张负责,找不到凶手,那可不就是由警察扛着吗?
“我都不想回想那段时间,感觉所有老百姓都在骂我们,说我们没用,白吃纳税人的钱。”黄韧表情有些苦楚,“其实我们比谁都更想破案,我们尽百分之一百二的力了。我心理素质还算不错,挺过来的,有的同事被压垮了。专案组解散之后的一两年,辞职的人特别多,是真的觉得委屈、不甘心。他们都说,干个什么不好呢,非要干警察,不如去做点生意,至少不用背这么多的骂名。”
柳至秦愿意当倾听者的时候,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让倾诉者想要说下去。
他没有打断黄韧,听黄韧说了许多当年的难处。
离职的警察里,以技术队员居多,他们一身本领,但本领没有为他们赢来赞誉,过去破了那么多案子,他们站在外勤队员的阴影里,案子一旦破不了,骂声就冲着他们而来。
黄韧至今还记得辞职的痕检师说:“我图什么呢?我的同学工资比我高,压力没我大,还有时间陪家人,我何苦这么逼自己?我想通了,这身警服我不要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柳至秦将所有离职者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花崇没有参与到他和黄韧的对话中,而是在一旁看着七年前的侦查记录,一看就看进去了,以至于柳至秦轻轻敲了敲桌面,他才发现自己等的人过来了。
“走吧。”柳至秦的神情和刚才与黄韧说话时截然不同,带着一丝柔软。
“这里面或许有我们想找的人。”回到特别行动队的临时办公室,花崇看着那张专案组的合照,目光锐利起来。
柳至秦点头,“可以说,经历过七年前那一系列案子的所有谦城人,对‘恨心杀手’都非常熟悉,但最熟悉的,其实是负责侦查的警察。‘恨心杀手’留在命案现场的‘恨’字,媒体曾经用大幅照片报道过,任何人都可以模仿,‘恨心杀手’所使用的作案工具,警方也向民众透露过,有心的话,仿制不难。但三名死者心脏上的伤,我翻遍了七年前的所有报道,都没有哪一家媒体具体描述过。”
柳至秦转着一支打火机,在花崇面前走动,“知道‘恨心杀手’是怎么将刀插入被害人心脏的,只有‘恨心杀手’本人,以及查案的警察。七年后,两起凶案,现场全都有‘恨’字,受害人与舞蹈有关,刀插入心脏的方式和七年前大致相同,这么看凶手就是‘恨心杀手’无疑了。”
柳至秦转过来,“但是从一开始,我们……不,我们花队就认为,余俊的案子不是‘恨心杀手’所为。”
“模仿到了极致,却正好露出马脚。”花崇说,“毕竟看过被害人伤口的人不多。”
“脱掉被害人鞋子,以及丢弃作案工具都反映出他的心态——他急于让我们相信,他就是‘恨心杀手’。”柳至秦道:“一些凶手具备反侦察能力,但也许没有哪一个凶手的反侦察能力能够高过训练有素的刑警。”
“信号屏蔽装置,还有手工打造的刀。”花崇说:“一旦想到了这个方向,就有越来越多的细节支撑推断。我上次问过海梓能不能做出这种刀,他说做不了。别的痕检师能做也说不定。”
柳至秦说:“在职的,离职的刑警我都会去查。不过关于动机,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花崇按住太阳穴,“我可以理解他模仿‘恨心杀手’,他甚至有可能掌握了‘恨心杀手’的蛛丝马迹,从而判断此人已死。可他为什么要杀余俊?”
第51章 孽爱(09)
最熟悉七年前被害人致命伤的人,是为她们做尸体解剖的法医。
“我解剖过的尸体,不说所有伤,至少最关键的伤,一直存在我这儿。”裴情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忘不掉,特别是那些重大案子,你现在让我画图,我都能画出来。”
由于余俊和胡彤胸口致命伤与七年前非常相似,在假定凶手并非真正“恨心杀手”的前提下,特别行动队将排查的重点放在了当年的法医、痕检师等直接接触尸体,并详细观察过致命伤的技术队员身上。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已经脱下刑警制服,留在警察队伍里的只有一名化验员,以及两名当时还是实习生的法医。
“恨心杀手”系列案的主检法医洪思国早在六年前就已辞职,目前在谦城医学院当教师。
他四十来岁,一直没有结婚,谦城本地人,毕业于名校,在大城市本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却还是选择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法医。
他的父母在他忙于“恨心杀手”的案子时遭遇车祸,双双不治。谦城市局的老警察说,他当时一直强忍着悲痛,坚持在第一线,直到专案组宣告解散。之后不久,他就递交了辞职申请,是专案组里第一个离开的警察。
这些年洪思国与老同事们疏于联系,上一次聚会已是两年前。
最近,两桩命案现场都出现了“恨”字,好几个离职的技术队员被激起了当年的愤慨和不甘,打电话问情况的有,发消息问情况的有,甚至还有人直接赶到市局。
洪思国却对案件进展毫不关心。
当然,像他一样的也有。
柳至秦来到谦城医学院,洪思国正在给大一的学生们上基础大课。
柳至秦从后门进去,坐在阶梯教室倒数第二排。
这两天谦城气温开始上升,阶梯教室虽然有空调,温度却降不下去。好些学生一边听课一边扇扇子。
洪思国穿着一件条纹T恤和长西裤,看上去普通却也整洁。
看得出他是个比较受欢迎的老师,学生们听得很认真。当洪思国提问时,底下不少学生都举起手。
洪思国讲课的风格偏温柔,与学生的互动注重礼貌与相互尊重,柳至秦初步观察下来,认为他称得上是一位儒雅的教师。
大约因为效率高,时间还没有到,内容已经讲完了。洪思国一边关闭课件一边问:“同学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下面立即有人举手。
柳至秦想,这应该是洪思国讲完课,时间却没有到时的习惯。
“洪老师,给我们说说‘恨心杀手’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起来,“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柳至秦注意到,听见男生如此说之后,洪思国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这堂课并不是法医的专业课,但很显然,学生们都知道洪思国曾经当过法医。
洪思国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微笑道:“你们想听什么?”
“真的是‘恨心杀手’回来了吗?”
“当年警方为什么抓不到他呢?”
“‘恨心杀手’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来吗?”
“洪老师,您是不是因为案子没能侦破,才不再当警察的啊?”
学生们七嘴八舌,其中一些话过于直白,而洪思国脸上再未出现那种略显愕然的表情。他唇边始终挂着一丝宽容的笑,“这次的凶手是不是‘恨心杀手’,现在恐怕只有‘恨心杀手’本人才知道,可能是他又回来了,也可能是别人模仿。我看今天早上的新闻,警方好像没有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