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77)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而后一同攻上。
于是,短短数回合内,剑鸣、琴音齐齐回荡,在风雨声中交错来回,听得楼内诸人心惊胆战。
“不行,我一定得出去帮忙!”一人拔剑,欲往外冲。
此言一出,赢得许多人响应。仙门各派在许多时候都是同气连枝的,不管现在被攻击的是谁,都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砰!”门被打开了,风和雨倒灌进来,将众人的脚步稍阻了阻。
“先别出去!”忽然,一人高呼。
就在此时,楼顶的两个黑衣人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他们已于沈青崖缠斗数回合,眼见马上就要突破他的防御了,可他们的同伴呢?
援手呢?!
“砰!”一具尸体忽然被人甩上屋顶,撞得好几块瓦片从屋檐滑落,落在地上,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两个黑衣人霍然转头,最让他们害怕的事情发生了——是孟七七!
不是留了人缠住他的吗?他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没有一句废话,孟七七提刀就上。
他的身影如鬼魅,踩在视线的盲点,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其中一个黑衣人身边。他反手握刀,刀刃对内,只轻轻在对方脖子上一划拉。
“二十二。”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尸体到底的声音响起。
现在,还有第二十三个。
第二十三个人在控制不住地后退,在被夜雨淋了半天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变得极为麻木了,可他仍然从颤抖的皮肤里感受到了恐惧。
眼前的孟七七,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你别过来!”他忍不住抬高了嗓音,那声音听着都不像是他自己的。
孟七七很无辜:“不是你们要来杀我的么?”
黑衣人后退,余光瞥着四周,随侍准备撤离。然而就在此时,孟七七再次祭出了他的秀剑,左手刀、右手剑,甩一甩手腕,刀光剑影在他前进的步伐里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网。
最后一声琴音,似叹息般流落风中。
此间除了风声雨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响起,就连吉祥客栈中的诸位,都在此时失言。方才离得远了,他们还无法真切体会到杀意的恐怖,还想出去帮忙。可现在,在亲眼目睹孟七七杀人的过程后,他们却没一个人再想出去了。
孤山小师叔,果然够猛。
“没事吧?”孟七七走到沈青崖身边。
“没事,我知道你会来的。”沈青崖对他微微一笑,而后疑惑道:“芳君呢?”
孟七七挑眉,而恰在此时,一股强大得令人心悸的力量,忽然自脚下传来。准确地说,是自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里传来。
那是一股古老的、仿佛沉睡了许久的力量,在悄然苏醒。
“这是什么?!”
“天啊……我放出神识查探,可是那缕神识竟然被吞噬了!”
无数的惊叹声在客栈中响起,竹园中的皇帝、赵海平,防卫司的孙涵,却更加不知所措。因为他们都清楚,这股力量属于城防大阵。
到底是谁开始了大阵?!
皇帝坐不住了,竹园的门被打开,再关不住那风雨。
早已蓄势待发的颐和公主亦带着人从公主府鱼贯而出,匆匆的脚步声彻底搅乱了神京的夜。
丑时一刻,站在神京最高处的仙君,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
☆、君与臣
高高在上的仙君, 他有这世上最冷漠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看到的地方, 就是绝望升起之处。
“快看那儿,好像是……防卫司的方向!”
黑夜中不知是谁在呼喊着, 遥遥望出去, 矗立于城西的防卫司竟然成为了雨幕中最明亮的那个点。无数昏黄的灯火环绕下, 独它被一层散发着白色莹光的罩子覆盖着,像被人做成了一盏明灯, 指引方向。
“走, 去那里。”许多人这样说着,四面八方的人, 便都往那里汇聚。
孟七七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的风景, 不由得生出一个观感来——这座数千年的雄城在夜雨中,恰似一张星盘,因为无论是巍峨的皇宫还是民宅,在此刻都有着最深沉的色泽。而那些渐次亮起的灯火, 就是这张星盘上密布的星辰。
防卫司是此刻最明亮的星, 无数的人在向它涌去, 多像是飞蛾扑火啊。
“我们也去瞧瞧。”孟七七与沈青崖对视一眼,旋即也投入到这场风雨中去。区别在于,他们知道今夜全部的真相。
不过片刻,八方风雨齐聚防卫司。那层光罩并没有阻挡任何人的进入,但是作为守城大阵真正的掌控者,皇帝中途试了好几次, 都无法夺回控制权。
可启动大阵的方法明明是不传之秘,除了他这个皇帝,只有负责维护大阵的防卫司可以启动大阵。且那方法只能使用一次,非紧急时刻不能启用。
孙涵是不要命了么!
“立刻包围防卫司!将所有人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皇帝亲自下了命令,随行的五十位精兵立刻将防卫司团团围住。
这五十人可都是直属于皇帝的暗卫,战斗力非寻常禁军能及。甚至有人说,这些暗卫个个都是已经跨入修行道的修士。
然而防卫司里面的情形,却是外面的人完全无法想到的。
孙涵组织人手拼命往外冲,但是那层光罩牢牢地将他们困在防卫司内部,根本连大门都碰不到!
“将军!不行啊,我们根本出不去!”
恰在此时,暗卫冲入防卫司。
这一方想往外冲,一方奉着“格杀勿论”的命令往里闯,猝不及防地撞上,误会可就大了。再加上黑夜与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往刀尖上撞的机率就大大加强。
“全部拿下!”
“不、等等!这怎么回事?!”
“我们是禁军!是谁派你们来的?!”
“将军、将军!”
夜雨掩盖不住嘈杂的声音,传入皇帝耳中,然而他只是蹙了蹙眉,并没有丝毫表示。
“父皇。”颐和公主到了。
“嗯。”皇帝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表示。颐和公主知道他正在思考,也不多话,伸手从大内总管的手中接过雨伞为皇帝撑着,随后又朝不远处的赵海平点了点头。
赵海平则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目光在触及防卫司门口流出来的鲜血时,面色愈发冷硬。
事到如今,他已不会再仗着什么兄弟情去仗义执言,君是君,臣是臣。
孟七七赶到时,防卫司里已经倒下了好几个。
大将军孙涵拔出长刀,断喝一声:“都住手!我乃骠骑大将军孙涵,外面可是皇帝陛下亲临?”
“停!”暗卫统领随即与制止了手下的动作。
双方对峙,孙涵深吸一口气,道:“请转告陛下,今夜之事与防卫司没有关系,城防大阵亦不是我孙涵擅自开启,请陛下明察!”
暗卫统领微微蹙眉,抬手遣人去禀报,目光却仍死死盯着孙涵。在他眼中,孙涵已是个将死之人,但是还得防着他临死反噬。
不过片刻,下属回来禀报,称:“陛下吩咐,有什么事,孙将军可以就在这里说。”
“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孙涵声音沙哑,面色沉凝,上前道:“让开,我要去见陛下。”
“刷!”暗卫统领立刻横刀在前,冷声道:“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你拦我,是何居心?”孙涵怒目而视,一身气势如山岳般浑厚。
“孙涵,你可知罪?”暗卫统领可也不是善茬,上前一步将孙涵的气势狠狠压回去。
孙涵不怒反笑:“我何罪之有?!”
“孙涵,你欺下瞒上、擅自泄露机密,更不负责任强行开启大阵,其心可诛,你还敢狡辩?!”
“我孙涵纵有百般不是,可从未对不起陛下。”孙涵沉声,一双赤红的眼睛几欲喷出火来。他又上前一步,无惧暗卫的刀剑,只愿抓住最后的机会:“让我去见陛下。”
在他看来,今夜能开启大阵的人,只有皇帝陛下一人。
然而恰在此时,有一物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所有人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看到一张苍白可怖的死不瞑目的脸。
一个人头。
孙涵瞳孔皱缩,此人是他的得力手下,修为了得,可因为皇帝对修士的忌惮,所以孙涵一直让他在暗处活动。
可是现在,他死了。
黑夜里,好似有一只手牢牢地扼住了孙涵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孙将军,恐怕你得先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飘渺空灵的男声,从防卫司围墙的一角传来。
那是孟七七的声音,他与沈青崖一人在左、一人在右,站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夜雨遮住了他们的面容,让旁人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可只要他们存在,便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我不认识此人。”孙涵道。
“是么,这么说,你对今夜发生在吉祥客栈附近的暗杀也一无所知?”孟七七的声音听起来好似近在耳边,又远在天际,无悲无喜。
“仙君在上,孙某确实不知。”孙涵道。
孟七七没有在说话,反倒是沈青崖温和地劝了一声,说:“大将军若说实话,今夜或许还能从这扇门里出去。”
孙涵沉声:“我说过的本就是实话。”
闻言,沈青崖也沉默了。
孟七七便笑道:“兴许是孟某错了,神京这是非之地不是我该来的。小师叔说得对,我们孤山剑阁,与这地方犯冲。”
话音落下,防卫司外的皇帝却变了脸色。
“父皇?”颐和公主请示。
皇帝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颐和公主便立刻跑进防卫司,扬声道:“仙君莫要动怒,今夜之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然而孟七七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遥远:“还有这个必要吗?”
此时,防卫司四周已聚集了许多修士。有为孤山小师叔来的,有逗留神京寻求机缘的,他们或远或近地站在雨幕中,无声地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孤山小师叔的话在仙门中,无疑是有力量的,即便人们对孟七七的实力有所质疑。
若先后两任小师叔皆被气出神京,那么仙门对于神京的态度,将会发生谁都无法承受的改变。更何况在城防大阵能探知真实修为这件事上,皇室无法解释他们对修士的刻意隐瞒。
而针对孟七七的这场暗杀,许多人都看到了。
忽然被唤醒的大阵,更是将这件事赤、裸裸地摊在众人面前。
一声叹息,自天地间响起。
它让皇帝的心渐渐变凉,让众修士的心一同感受到愤懑与被人轻视的怒意。
孟七七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淡去,谁都没有看到他嘴角挂着的笑意。
颐和公主的眸中却闪过一道精芒,当机立断地拔出腰间长刀:“拿下孙涵!此人胆大妄为,暗害二皇子,更擅自隐瞒城防大阵之秘,陷陛下于不义,该杀!”
“拿下孙涵!”呼声震天。
另一边,季月棠撑着伞走到了院中,抬头遥望着防卫司的方向,若有所思。萧潇仍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像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但季月棠知道他不是护卫,而是个看守。末了,他回头看向萧潇,道:“你真不去帮你师父的忙?对他这么有信心?”
萧潇微笑:“当然,我师父是很厉害的。”
季月棠道:“可是七年前,他还是个无法修行的普通人。即便他因为陈伯衍剑体觉醒的关系,借此打通了经脉,资质也是极差的。四年前,老阁主与郎胥一战,他在旁边为其捧剑,那时他才修炼到第一层大圆满。三年前他远赴关外时倒是又精进了些,不过也好不了多少。”
季月棠语气平淡,仿佛诉说着一件极其寻常之事。萧潇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有关陈伯衍剑体觉醒的事情,连他这个孟七七的弟子都不曾知晓,眼前这个孩子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甚至明确地知道孟七七在不同时间段的真实修为!
“哦对了,他好像是在苍庭的秘境里突破的第二层大境界。”季月棠伸手抚去身前茶花上沾到的一片污渍,道:“于战斗中破境,可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天元宝箓》里曾经说过,有一修士在与人决一死战时忽然悟道破境,最后虽然成功打败了敌人,自己却也死了。真可惜。”
“你究竟是什么人?”萧潇沉声,右手已然搭上了剑柄。
“我……”季月棠刚想说话,神识却忽然察觉到远处天空中的动静,眉头微蹙,立刻抬手,掌心向上做托举状。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雄浑的力量划过一道在夜空中不甚明亮的弧线,跨越天际袭向季月棠,而后恰好被他高举的手掌挡住。
如同流光之失,攻向了透明之盾。
“轰!”四散的元力冲击得萧潇后退数步,不得不伸手抵挡。然而在张开的指缝中,他惊愕地看到季月棠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如同激流中一颗坚定的磐石。
攻击还没有停止,季月棠继续伸手挡着那道流光,而后抬头看着攻击袭来的方向,道:“既然来了,何必藏着掖着?”
“那不如季堂主猜猜我是谁?”虚空中传来应答,攻击随之停止。
“你是孟七七。”季月棠听得出他的声音,但是又摇头道:“可攻击我的人不是你,是这座大阵的操控者。”
那种雄浑的、几乎要把人压垮的力量,不是孟七七能拥有的。答案只有一个,季月棠心知肚明。
“哦?”孟七七的身影在院墙上显现,饶有兴味地问:“可我上一息还在防卫司,此刻便来了这里,若我不是大阵的操纵者,如何能做到?”
季月棠道:“应该再加上一条——这神京的雨,再没有一滴落在你身上。”
闻言,孟七七愣了愣,随即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失笑道:“你观察得可真仔细。”
“仙君谬赞。”季月棠谦虚地笑笑,随即道:“可有一点,您身边的这位沈仙君还淋着雨呢,若您是大阵的操纵者,必定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换成陈大公子便不一样了,他的眼中只有你,便是他自己,也不会享此殊荣。”
闻言,孟七七摸了摸鼻子:“咳。”
末了,他道:“分析得不错,现在我相信你能考上状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涵马上嗝屁了,再有一章估计就会孤山了。
前两卷出场人物比较多,但基本关键人物该出场的都出场了。
其实没有大纲,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啥,不过仔细想想……这文长啊,真长,大家一定要踊跃留言给我动力啊,么么哒。
☆、七年景
寅时。
孟七七与季月棠对坐廊下。此时夜雨已经小了许多, 风也渐渐静了, 满地被吹落的茶花瓣和落叶,更像是夜的诗情。
萧潇煮了热茶过来, 第一杯当然先奉给自己的师父。但是师父他老人家却不大满意, 道:“怎么不烫壶酒过来?”
萧潇说道:“大师兄吩咐过了, 若他不在,便不能给师父喝酒。”
孟七七挑眉:“你什么时候被他收买了?”
“徒儿只是觉得大师兄说得很有道理。”萧潇微笑解释, 恰在此时, 一缕清风拂过孟七七耳畔,带来一阵酥痒。他顿时便明白过来风从何处来, 而后揉了揉耳朵, 又气又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 我知道了。”
孟七七不情不愿地喝起了茶,季月棠便笑问:“陈大公子不来么?”
“他已经来了啊。”孟七七道:“你在他的阵中,此处与彼处便没有任何不同。所以,季堂主可要当心了, 大阵的威力是很大的, 想要夺走一个人的命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可当心着呢。”季月棠显得很坦荡。
闻言, 孟七七吹了吹茶杯上的雾气,隔着雾气他抬眸看着季月棠过分稚嫩的脸,忽然问道:“张家的血晶石好卖么?”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我是个生意人,仙君。海茶商会发展至今,我不能砸了它的金字招牌。所以那些有问题的血晶石, 我都留在海茶的仓库里,如果你想看,我随时可以带你去看。”季月棠道。
“是么,那既然你是个生意人,就更不该做这笔赔本的买卖。难不成张家对海茶商会还有什么恩惠不成?”孟七七道,季月棠对于这所有事情的了熟于胸却让他暗中警惕。这个来自燕洲的四海堂堂主,知道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他的级别可能比那个屈平要高出很多。
“非也。”季月棠摇头,道:“仙君有一点不了解,张家那些血晶石虽然是假的,但也是真的。”
“什么意思?”孟七七蹙眉。
季月棠抿了口茶,道:“海茶商会一直在做晶石生意,并致力于挖掘出属于自己的晶石矿脉,我们一代又一代人为了此事奔走,所以对于晶石了解很深。张家的血晶石虽然是用普通晶石浸泡妖兽血液做成,其中蕴含的元力不如我们常用的血晶石那么纯粹、雄厚,但是这两者之间相差的只有——年限。”
“你的意思是……这批假冒的血晶石只要放置足够的时间,就会变得跟普通血晶石一模一样?”孟七七略有些惊讶。若季月棠说的没错,这血晶石的成因就有些耐人寻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