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24)
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天姥山小师妹了,外头的风霜一刮,已让她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成熟。
今日不论生死,她都必不会丢天姥山、丢大师兄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又出场了~
☆、两处战
如意客栈的小二, 此刻正慌里慌张地从客栈后门偷溜出来。离开前, 他再度回望了一眼二楼厢房的位置,焦虑溢于言表。
若不是小仙子的药, 他恐怕早就死了。她是个好人, 如今有难, 小二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他一不会法术,二没有权势, 于是小二赶紧跑出来求救。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城主府, 可是城主前些日子为了抵御妖兽保护百姓,受了重伤。如今城中的力量都被守备大人把持, 城主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 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小二知道要害小仙子的肯定就是守备大人, 于是他聪明的放弃了城主府,转头往城外奔去。他得找找有没有别的仙君,他们或许能搭救小仙子!
小二一路狂奔,想要找仙君搭救。可是一路跑来, 他偶有碰到两个佩剑的修士, 看着他们的冷肃神色, 他却不敢上前。
这些人手背上都有特殊印记,他们是苍庭的人。这让小二不敢轻易上前求援,万一把小仙子推入另一个火坑,那就糟糕了。
小二按捺下来,继续跑。不多时,他终于跑到城门口, 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希冀能碰到一两个好心人——他身在客栈,熟知各路小道消息,这些天每天都有修士前来,他是知道的。
城中被守备大人把持,他正在四处招揽外来修士,小二摸不清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大人的心思,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新入城的人身上。
黄天不负有心人,他只找了片刻,便瞧见一个青衣的仙君步入城门。
小二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清雅出尘的仙君,纵然一身风尘仆仆,也比全城的修士加起来还要好看。他忙不迭冲上去,却听他正在打听小仙子。
他立刻顿住,迟疑了。可看着这位仙君身上与小仙子仿佛同出一宗的青衣,再加上时间紧迫,他把心一横,主动上前搭话。
沈青崖赶至城中,四处打听青衣小仙子的下落,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熟料竟有人主动上前,为他指明方向。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面黄肌瘦,可看着沈青崖的眼神却在发亮,“你也是仙君?你在找小仙子,你一定认识她的对不对?”
说罢,他望向某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急促说道:“快,她在如意客栈。穿过这条街左拐,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
“她出什么事了?”沈青崖立刻警觉。
“守备大人想夺她手中的仙药,你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她帮过我,你可一定要救她!”那人催促。
闻言,沈青崖立刻飞奔前往。那人的眼神不似作假,而且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是当沈青崖赶到客栈时,却只看到满地狼藉。
他焦急地冲进去,看到许多人躺在地上哎哟痛呼,却遍寻不到小师妹的身影。他以为自己又来晚了,心中一沉。余光瞥见掌柜的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他连忙把人请出来,急切地问呢:“敢问住在这儿的那位小仙子呢?”
“被、被带走了!”掌柜的仍惊魂未定。
“被谁?”沈青崖满面寒霜。
和善人板起脸来,总是格外恐怖,这可把掌柜的小心脏吓得砰砰直跳,连忙叫道:“苍庭!是苍庭!”
这时小二紧赶慢赶地冲进客栈,闻言大惊,道:“怎么会是苍庭?刚才来的不是守备大人的人吗?!”
苍庭,怎么会是苍庭呢?若是小仙子落入苍庭手中,那可不比被守备大人抓走还可怕!
“仙君,您可一定要救救她啊!”小二直接在沈青崖面前跪下了。
沈青崖只问:“那位小仙子,姓甚名谁?”
小二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她似乎姓沈……”
姓沈?这边足够了。
沈青崖郑重谢过,问清楚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便欲立刻追上。然而就在这时,守备大人的兵马到了。呼啦啦数百人,直把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有平城守军,也有被招揽的散修,一个个持剑佩刀,对沈青崖怒目而视。
形势紧张,一触即发。
“将他给我拿下!”为首一人不分青红皂白,长剑往前一挥,便令手下冲上。
沈青崖的眸光更冷了。
入世行走这么些年,经历了许多悲欢离合,看惯了世态炎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孟七七调侃的沈大善人。可此时此刻这一幕,仍让他怒不可遏。
从前的孟七七总说,他便是生起气来,也总是优雅的。
可沈青崖渐渐地发现,他只是没有碰上真正令他生气的事罢了。
于是小二惊愕地看着这个他随意从城门口请来的仙君,大发雷霆般地将冲上去抓他的人全数打倒。
他挥手间,剑气四溢。那把流光的青色长剑宛如什么神兵利器一般,只轻轻一撩便抽得那些守军倒飞而出。任四周修士暴起攻击,他自如青松一般,屹立不倒。
“砰!”
“哎哟!”
痛呼声接连响起,那一个个守军和散修根本在沈青崖手底下走不过几招,便被拍飞,撞得那桌椅狼藉,门窗破碎。
掌柜的捂着心口,肉疼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却不敢出声。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青衣的仙君修为高到可怕,而有那等识货的,认出了沈青崖所使剑招。
“你、你是蜀中天姥山的人!你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还在攻击的散修们顿了顿,脸色僵硬。他们原想来到平城的大多是散修,可谁会料到天姥山的人会跑到这儿!
有人下意识扫了一眼沈青崖的剑,神色更是惊骇,“鹿鸣剑……你是沈青崖!”
这一下,散修们更不敢动了,甚至隐隐有后退的趋势。那些守军虽对中原仙门并不如何了解,可也听过天姥山的赫赫威名,见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仙君们都在后退,更是心生退意。
沈青崖却没有丝毫以势压人的快感,他的心中仿佛压着一团黑云、积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可是面对这些人,他却没有了再与他们讲理的心情。
他只转头看着小二,郑重道:“我一定会救她的。”
小二微怔,随即喜极而泣。他不知道此人与小仙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小仙子或许有救了!
“让开。”沈青崖提剑向前,四周的守军和散修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阻。
于是所有人看着他御剑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大道上,才有人惊觉,“他往城主府的方向去了!”
“拦住他!”
可是已经晚了。
沈青崖一人一剑凿穿了守备布下的层层守卫,闯入城主府,找到了重病昏迷的城主大人。所幸守备还没有丧尽天良,他只是控制着昏迷的城主,趁机夺权。
而沈青崖还记得,现任平城城主与孟七七有点交情。
苍庭之人行踪诡谲,想要靠一人之力在茫茫大漠中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一日后,城主府忽然传出了城主苏醒的消息。同日,平城守备直接被推出城主府外斩首示众,一场兵变,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当夜,沈青崖携数十位城主亲信一头扎入茫茫大漠,分三路搜查。
另一边,王家秘境中,一场恶战已趋近尾声。
可还有一些人,不愿意放手,不愿意退缩,举着武器便要向敌人看去,端的是一副穷凶极恶的狰狞模样。却又仍然心生震撼。
冲在最前面的,是王子灵。
他知道孟七七与金满搞出的那个劳什子计划,但他现在已学会了一个道理——若不自己去拼,那就什么都是空的。
权势没有,银子没有,娘子也没有。
让他没想到的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位,竟然是他的大堂哥王子安。王子安是前任大长老王敬的孙子,为人正直,可王敬之死毕竟与孟七七脱不开关系。
而王子灵,现在是青姑的未婚夫。
可王子安一句话,打消了王子灵的疑虑,更让他感到了一丝惭愧。
彼时两人正停下来疗伤休息,王子灵悄悄打量着沉默的坐在一边不与任何人搭话的王子安,却见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子灵看着他,没有作答。
王子安便道:“斩妖除魔,护佑苍生,这是每个修士的责任。我只是在履行这份责任。”
他的声音沙哑,眼神平静,才不到而立的年纪,却已鬓生华发。
王子灵忽然发现自己记不得这位堂兄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了,自从王敬死后,他似乎就成了王家的一个透明人。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王敬给他留下的一切苦难,正如此时默默地冲在前头杀敌。
钟山之上,此时横躺着无数的尸体,有白面具的,也有修士的。
山已崩了一半,大地龟裂,入目尽是一片天之将亡的景象,荒凉之中透着一股浓重的悲意。
白面具死伤惨重,更有无数妖兽被修士屠戮。
屈平已杀到红眼,不等兽王被释放,便吹响了进攻的笛声。裂缝倏然在秘境各处张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妖兽们被笛声驱使着,从各个裂缝中嘶吼着冲入金陵。
而此时此刻的金陵城内,一身戎装的颐和公主正站在城墙最高的哨楼上,如鹰般的目光眺望着一片萧肃的金陵。
只待妖兽出现,她便“唰”一声抽出长剑,“杀!”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把新章发到了隔壁新文哪儿去,想死……
☆、流言祸
坪洲告急!
柳洲告急!
数封急报接连送进神京, 让朝廷上下个个绷紧了神经。有那等胆小的, 上了朝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深怕被皇帝责罚。
皇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而坊间的流言却愈演愈烈。根据各地的人马传回的消息, 不止神京一处有小道消息流传, 那些靠近边境的洲府,尤其是坪洲、柳洲等妖兽肆虐之地, 流言更是如蝗虫过境, 将百姓的心啃食得干干净净。
天子失德啊。
一定是天子失德!
否则大夏的大好河山,何至于被糟蹋至此?!百姓何至于流离失所、惨死于妖兽之口?!
命都快没了, 没有人再去考虑“非议天子”是个什么罪名。他们只听说孤山上有位仙君是真正的尧光帝转世, 只有他才能拯救世人于水火。
孟七七的大名, 便以这样一种方式,传遍五山十四洲。
皇帝震怒,不知砸了御书房多少东西。可无论他如何震怒,舆情仍如烽火连天, 直逼神京。
他杀得了一个人, 杀不了所有人, 更杀不了孟七七。那些门派何曾真正将他这位天子放在眼中,天子天子,不过是天之子,他们却想做那仙人,与天同寿,何其狂妄!?
又是一日早朝过后, 皇帝沉着脸回到御书房,屏退左右。
不一会儿,禁军大统领赵海平求见。
皇帝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赵海平推门进去,望见满地的凌乱的书本和花瓶碎片,眸光稍暗。
皇帝却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对眼前的狼籍毫无所知。他抬眸看着赵海平,脸上无悲无喜,不怒自威,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赵海平收回心中的叹惋,正色道:“回禀陛下,流言一事微臣已初步查清。流言最初来自后三街,为一群地痞流氓所传,微臣已将人扣押审讯。”
“可审出什么结果来了?”皇帝问。
“回陛下,那几人已于今早交代,他们是从吉祥客栈的一位外地散修手中得到的消息,酬金为一百两银子。微臣已着人画出那人画像,正全力搜查。”
“哦?”皇帝似来了兴致,道:“吉祥客栈,可是孟贤侄住过的那一家?”
闻言,赵海平心中一紧,暗道果然来了。
“回陛下,臣认为,此事与孟七七并无关联。一来,把交易地点选在吉祥客栈本就可疑,幕后黑手野心勃勃,岂会犯这等错误?二来,吉祥客栈已名声在外,贵客云集。按照常理,几个地痞流氓是断不可能被放进去的。”
皇帝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折,闻言没有什么表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赵海平便安静地候在一旁,等他将奏折看完。于是这一等,便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皇帝叹了口气,放下奏折,语气中带着几丝无奈与疲惫,问:“难道连你也认为我会被外面的流言挑拨吗?”
皇帝的自称又从“朕”便成了“我”。
赵海平却仍不敢越界。
因为地上仍是一片狼籍,因为那一夜防卫司所流的血,如今依旧渗在石缝里。
“陛下,臣觉得海茶商会极为可疑。臣请陛下准许臣带兵查抄神京四海堂,并传唤季月棠问话。”
东临书院来头不小,季月棠又拜在了院长门下,是以赵海平特地前来与皇帝打招呼。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更不会察言观色,所以他只要表现出他的“真”。
他知道的,皇帝未必不知道。
他只要实话实话,便仍能得皇帝一分信任。
果然,皇帝沉吟片刻,道:“那好,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赵海平抱拳,“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罢,赵海平便要告辞离去。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转身时,皇帝忽然又把他叫住,道:“你说,朕御驾亲征如何?”
赵海平心下一凛,回身道:“请陛下三思。”
皇帝便摆摆手,“去吧去吧,朕只是随口一说。”
赵海平随即告退,但他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却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满地凌乱。对于皇帝的话,他持怀疑态度。
可这不是他该操心的。
当日,他命手下得力将领带兵查抄四海堂,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大牢候审。而他自己则亲自前往西林书院,动作神速,生怕季月棠跑了。
禁军的人马已将西林书院团团包围,所有学子被禁止出入,人心惶惶。可当赵海平挎着大刀走进季月棠居住的小院时,却见他仍坐在廊下读书。
天气渐凉,他身上披着一件月白的袍子,神色宁静。
许是被赵海平的脚步声惊扰,他抬起头来,却也不恼,问道:“原来是赵将军大驾光临,可有要事?今日身体有恙,请恕学生无法及时行礼。”
“不用了,我是来带你走的。”赵海平雷厉风行,大手一挥,便有几位禁军上前拿人。
站在季月棠身后的老仆想要阻拦,却被他挥退。而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微笑道:“请。”
赵海平心中诧异,没想到此行会这么顺利。季月棠不仅没跑,还十分配合。即便是他被押着离开西林书院,面对众学子疑惑、惊愕、鄙夷的目光,他也没有一丝恼意,仿佛只是出门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赵海平不敢小觑,将人关入大牢后,便叫来萧潇商量对策。
只是赵海平没有料到的是,他还未从季月棠口中审出什么,次日一早,皇帝便在朝堂上抛下一颗惊雷。
“朕欲御驾亲征,众卿以为如何?”
话音落下,文武百官顿时炸了。
他们不再考虑什么流言蜚语,亦顾不得考虑头顶乌纱,难得地站到一起,提出反对。
“万万不可啊陛下!”
“陛下,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坐镇神京,方能安天下民心。神京有大阵护佑,陛下万万不可擅离啊!”
“……”
一声声抗议如泣如诉,龙椅之上的帝王却置若罔闻。
他既不强硬地表示自己一定要出京,又不松口放弃这个念头,直叫文武百官心急得恨不得逼着他发誓。
赵海平宛如一块石头,在无边的风浪中,保持静默。
而躲在暗处的鬼罗罗冷笑一声,给颐和公主去了一封信,顺便拐去大牢里探望了他的盟友。他其实很不理解季月棠为何会乖乖束手就擒,瞧他那一身细皮嫩肉,能挨过几次严刑拷打?
在聪明人眼中,海茶商会早已暴露得差不多了,何必自讨苦吃。
可让鬼罗罗没有料到的是,季月棠并未遭受酷刑,而他也根本不急着走。
“一群疯子。”鬼罗罗翻了一个白眼。
待鬼罗罗离开,萧潇从另一侧门中缓缓步入牢房,提着香喷喷的饭菜和热茶,再度坐到了季月棠的对面。
季月棠毫不介意地接过他斟的茶水抿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宫廷贡茶,味道极佳。”
萧潇微笑,“季堂主喜欢便好。”
“孟七七当真说,我与他还算是朋友?”季月棠挑眉。
“家师从不说谎,一言九鼎。”萧潇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季月棠便笑问:“他这句话,代表谁?”
萧潇:“代表他自己。无关孤山剑阁、无关陈家、无关天下苍生,他便是他,堂主便是堂主。”
季月棠但笑不语。
萧潇却也沉得住气,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刻意,少一分太寡淡。先前有什么过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
“师父请我代问季堂主一句,最后一张天机图,何时借他一观?”萧潇道。
“他就那么确定最后一张在我手上?”季月棠反问。
萧潇提壶为他将茶斟满,缓缓说道:“师父说,若季堂主有多的天机图残卷,也可一并送去。他穷怕了,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