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21)
族里都说王宛南脾气很差,所以王子谦心里也没有底。紧跟着跑过来的王子灵一拍脑瓜子,他还奇怪王子谦为什么忽然跑到后厨来,看到王宛南手中的刀才想起来。
王宛南是个厨子,一个修为很高的厨子,他的本命武器就是一把菜刀。他用菜刀做菜,也用它来杀人。
红烧狮子头为何只有他能做?因为这道能够提升修为的菜,是他在每一刀里都参杂了自己领悟的刀意,将元力硬生生剁进肉里,再辅以本身便蕴藏着妖力的妖兽肉做出来的。
思及此,王子灵不禁直勾勾地看着王宛南手中的黑色菜刀,完全把王子谦抛诸脑后。外人只道狮子头乃无上名品,可若能亲自观摩王宛南做这道菜的过程,那才是受益匪浅。
王子谦也理智地闭了嘴,随着一块足有半个成人大小的肉被甩上案板,两人齐齐后退一步,谁都没有再出声。
王宛南并未将他们赶出,他活动了一下右手五指,而后再度握上刀柄,深吸一口气,一抹寒光闪过刀刃。
手起刀落!
巨大的妖兽肉被一分为二,菜刀直直劈上木质的案板,却发出一声铿锵的金石之声。王子灵心中诧异,竟不知这案板是用什么材料制成,还不待他细想,王宛南手中的菜刀便撇去了第一招那开山般的气势,变得愈发灵活。
一刀又一刀,妖兽肉被整整齐齐地分割成无数小块,每一块的大小都分毫不差。
王子灵看得目不转睛,但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
王宛南的刀太快,快得拉出了残影,而他的下盘却依旧稳如磐石。“啪!”王宛南一掌拍在桌案上,所有的肉块便腾空而起。说时迟那时快,锋利的菜刀在无数肉块的雨中穿梭而过,王子灵只觉一阵眼花缭乱,所有的肉块便被齐刷刷地剁成了碎肉。
碎肉落下的刹那,王宛南体内的元力自左掌掌心奔涌而出,在方寸之间打入肉里。王宛南的菜道也不闲着,左手元力,右手刀意,一个小小的后厨,弹指间便成了演武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耍刀的厨子不是一个好厨子。
☆、王对王
王子灵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看一个厨子剁肉看得如痴如醉。在此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这样做出来的菜一定特别好吃。
筋道、入味,香气四溢。
在王子灵眼中,王宛南的头顶俨然绽出了金光。
王宛南抽空瞧了两人一眼,一个满目赞叹,一个满脸呆傻恍若瞧见了漂亮的大姑娘。
啧。王宛南心道:这侄子一定是个傻的,多可怜啊,待会儿给他炖个猪脑吧。
一直到酉时将至,客人们陆陆续续前来赴宴,王子灵才堪堪从大受震撼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可这不回神还不要紧,一回神,王子灵便怒了。
他摆的酒,自然是他来迎客。可此时狮子楼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王氏子弟,来来往往的修士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究竟谁主谁次,修士们也糊涂了。
此时王子谦瞧见南岛的诸位散修前来,忙挂上得体的微笑,颔首致礼,“欢迎诸位,里面请。”
几位被王子谦迎进去,路过王子灵时,自然不会再特意停下来与他攀谈,只打声招呼便进去了。王子灵窝了一肚子火,可偏偏不能发作。
几次下来,王子灵算看明白了。只要有名门大派的弟子或小有名气的散修前来,王子谦必定抢先一步迎上去,但若是普通修士,他倒学会了谦让。
王子灵哪里比得了王子谦长袖善舞,白长了那么几岁。他心中焦急,若这场狮子宴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甭说孟七七会宰了他,便是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王子灵反复思索,一个没控制住,脸色愈发沉凝。可这是在狮子楼门口,迎来送往都是人,他们瞧见王子灵面色不悦,纷纷蹙眉。
王子谦适时问道:“堂兄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就进去歇息一会儿吧,迎客的事情交给我来便是。”
王子谦并未刻意张扬,却也没刻意压低声音。此话一出,登时引得旁人嗤笑,“这不过就是迎几个客人,不会是太胖了站不稳了吧哈哈哈哈……”
听似无心实则刺人的笑声掠过王子灵的耳畔,渐渐远去,王子灵的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他霍然转头,死盯着王子谦,似要把他剥皮拆骨。
王子谦甚少见他如此,稍作愣怔,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料定王子灵不敢在狮子楼门口重复秘境中的把戏,他只能玩“兄友弟恭”那一套。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子灵逼着自己咽下怒火,反复深呼吸调整心情,而后硬着头皮继续迎客。
旁人的奚落他可以不管,胖又怎么了,草包又怎么了,碍着他们什么事!
但王子谦光明正大的截胡他却不能不管,他从未替自己争过什么,可这些人却一而再再二三地想要剥夺他拥有的一切,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当孟七七带着他的一摞师侄、徒弟们登门时,好一阵讶异。他小声与身侧的陈伯衍道:“你说他像不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
陈伯衍:“……小师叔说什么,便是什么。”
孟七七挑眉,正欲与陈伯衍掰扯几句,斜里忽然杀出一个殷无华。那锃亮的大光头上摇曳着红烛的光,全场就属他最瞩目。
可殷无华浑不自知,乱瞟的鹰眼捕捉到孟七七,登时眼前一亮,老远就喊开来了,“嚯,后生,终于舍得露脸了?”
孟七七恨不能赏他一记白眼,可今日他以宾客身份赴宴,不能戴幂篱。为了保持孤山小师叔清雅孤傲的形象,他只得无视之。
殷无华见他不理,却也不恼,摸了把光头大步追上去,“嗳,别不理人啊,我们坐一桌呗……”
陈伯衍蓦地停下,伸手挡住殷无华,回眸颔首,道:“前辈,您说错了。”
“错了?”殷无华不明所以。
“我家小师叔与您同辈,‘后生’一词恐有不妥。”陈伯衍语气平缓,却不容辩驳,抬手指向一楼大堂的东北角,道:“南岛的诸位仙君侠士在那里,他们似乎在等前辈您过去。告辞。”
说罢,陈伯衍大步追上孟七七,再次低调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显山不露水。
殷无华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细细品味过陈伯衍的话,却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出来,“有趣、有趣。”
那厢孟七七已径自走上通向二楼的楼梯,一面与来往修士颔首致意,一面小声问追上来的陈伯衍,“你与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师侄只是告诉他,小师叔不与他同坐。”
陈伯衍实话实说,神色自若。孟七七听者有意,虽没有再问,可心里已悄然生出一丝喜意。
落座时,陈伯衍照旧坐着孟七七右手边,而孟七七的另一侧则坐着小玉儿。萧潇和青姑不在,青姑仍在朱婆婆处,朱婆婆对这小姑娘喜欢得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送回来。
“师父。”小玉儿拉拉孟七七的衣袖,“沈大哥他们来了。”
孟七七闻言望去,不光是天姥山的人来了,北斗门、蕊珠宫、浮图寺,甚至连忙于抓捕无厌道人的五侯府一众也赶来凑热闹,只是金满和姚关皆未现身。
小玉儿小声问:“师父,和尚能吃肉吗?”
孟七七答:“小玉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你沈大哥才不吃肉。”
小玉儿恍然大悟,对面的戴小山却被逗乐了,撺掇着小玉儿去问,“小玉儿,你去问一问一念大师不就知道了,一念大师是个好人,一定会回答你的。”
小玉儿可不笨,“我才不去问呢。”
戴小山莞尔叹息,“唉,我们孤山真是再找不到一个比有穷师弟更好骗的了。”
“嗳嗳嗳,关我什么事儿啊?三师兄你老编排我,你把我在小玉儿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都给毁了!”徒有穷不依,他好端端坐着,怎么就祸从天降了呢。
“你还高大呢,是身高八尺还是九尺啊?这儿除了小玉儿,也就桌腿儿比你矮。”戴小山此话一出,那还得了。
徒有穷气得双颊泛红,拍案而起,“我还能再长呢!”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无数双目光齐刷刷扫向孤山剑阁处,臊得徒有穷差点御剑而去。戴小山则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就连宋茹都无法幸免。
徒有穷伤心不已,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陈伯衍,陈伯衍却冷声道:“坐下。”
徒有穷瘪着嘴坐下,负气小媳妇儿样。可紧接着陈伯衍又训斥了戴小山一句“成何体统”,他就又笑逐言开了。这晴雨变化之快,让孟七七和小玉儿叹服。
恰在此时,孟七七感觉到一道目光扫来。他转过头去,与徐梦吟撞了个正着。
徐梦吟看的其实是陈伯衍,没料到转过头来的却是孟七七。被对方长辈撞破的羞意和懊恼在她眸中一闪而过,她镇静下来落落大方地报以微笑。
孟七七也笑了,浅笑在嘴角慢慢扩大,而后直达眼底。徐梦吟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似乎有两个极不明显的小酒窝,只有这般笑着的时候才肯显露,而那双黑色的宛如星夜的狭长眸子专注地望着她,竟让她生出一种此间唯有她二人独处之感。
她略有些慌忙地移开视线,孟七七嘴角的笑便也淡了。他转过头来瞄了一眼陈伯衍,那双眸子笑意未退冷霜却生,一时碰撞出的别样风情教陈伯衍呆了呆。
“看什么看,君子当非礼勿视。”孟七七轻斥。
陈伯衍没有反驳。其余师弟师妹们却愣了,尤其是徒有穷——哇,大师兄原来也有被训斥的一天,小师叔好厉害哦。
此时狮子楼内已座无虚席,王子灵粗粗扫了一眼,凡是来参加叩仙大会的各大门派几乎全数到场。他心下一喜,整了整衣衫,预备开席。
然而就在他走上会武台,预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脑海中灵光乍现——他看到了王子谦。
王子谦就站在不远处,正回头与人说着什么,看那神色,说的定不是什么好事。王子灵当即清了清嗓子,一步跨上会武台的同时,假意想起了什么,回头朗声道:“子谦堂弟,劳烦你去门口看一看,是否还有宾客未到。”
王子谦神色一僵,心道不妙,忙道:“这件事……”
“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我都不放心,我们王家乃是书香门第,当不论出身,礼待任何一位来客。为兄有事走不开,便只好劳烦你去了。”王子灵面露惭愧,言辞恳切。
话音落下,楼内修士们纷纷出言夸赞。这是王家的酒宴,不管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捧场便是了。
他们越是捧场,王子灵心中就越是痛快。
不就是装嘛,当他王子灵真的不会么?你不是爱迎客么?我让你去迎,迎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久违的存稿箱君!
☆、齐举杯
王子谦被逼出狮子楼,独立于暮色的寒风中时,心中还是懵的。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王子灵从里面赶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他霍然回首,就见一盏盏红灯笼在狮子楼外亮起。从一楼,到二楼,再到点缀着硕大宝珠的楼顶,似朵朵红梅,渐次开放。
属于狮子楼的夜,开始了。
酉时二刻,酒宴开席,飘香的酒水和热气腾腾的菜肴依次被端上桌。训练有素的小二端着托盘稳稳当当地穿梭在桌与桌之间,即便面对着满楼的修士,亦没有丝毫怯意。
王子灵站在会武台上,看着这几乎占据了整个仙门半壁江山的年轻修士们,心中澎湃,一时竟忘了王子谦,生出许多豪情。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站在这人群的中央,受万众瞩目。无论是天姥山的还是北斗门的,抑或是其余被誉为天才的修士们,此时此刻都抬头看着他。
他们在等他说话,他们都在侧耳倾听。
王子灵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王常林和大长老一直追求着的那种权柄在握之感。
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都来听你说话时,那种感觉确实很美妙。
王子灵心潮澎湃地举起酒杯,“感谢诸位赏光,子灵旁的没有,只有这薄酒一杯,祝各位明日皆能旗开得胜。我先干为敬!”
语毕,王子灵仰头一口饮尽,烈酒入喉,化作豪杰意,直入肺腑。殷无华起先不大喜欢这畏畏缩缩的小胖子,此时却也略略改观,端起海碗倒满酒,笑言:“好,借王公子吉言!”
孟七七负手立于二楼栏杆处,笑道:“殷兄可是前辈,明日又不下场,借的哪门子吉言?”
殷无华正欲骂人,抬头见是孟七七,却又笑了,“孟秀你又拆我台做甚?奶奶的老子喝口酒都得先说个场面话,墨迹不墨迹?来来来,这碗酒我请你喝!”
殷无华有意打趣他,孟七七却不跟他客气,大手一挥,殷无华手中的海碗便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弧线掠上二楼。孟七七不急不缓地摊开掌心,那白瓷海碗便稳稳当当地落于掌心正中。
“请。”孟七七勾起嘴角,一袭天青色纱衣风流自诩。
殷无华有心啐他一句“小白脸”,可此时楼内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二楼之上,沈青崖、徐梦吟、蒋斜等人亦来到栏杆旁。
楼上楼下,满楼修士齐举杯。
“敬诸位修士,敬王公子。”沈青崖的声音温和里透着雅意,最后看向孟七七,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海碗之上。
他这一看,顿时把诸人的视线都牵引过来。方才没仔细瞧,孟七七这碗可够大的啊,酒香也浓,这酒必是烈性十足。
若是他喝不下,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殷无华更是满含期待,他这酒可是自己带过来的正宗的烧刀子,一碗干下去,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
孟七七无奈失笑,合着满楼的人都等着看他出丑。他不由横了友人一眼,这么一个平日里温文尔雅、无欲无求之人,也不知在心中哪个角落里藏了些许坏心思,时不时便拿出来抖一抖。
抖啊抖啊,全抖在他孟七七头上。
“小师叔。”陈伯衍上前一步,这么大一碗酒,他也有些担心。若孟七七喝醉了,那岂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他的醉态……
陈伯衍心中忽然生出千百个不愿意,然而孟七七却抬手将之拦下,而后端起海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好!”殷无华忍不住拍手叫好,其余修士们亦从中品出几分豪情,纷纷跟随着孟七七的举动饮尽杯中酒。
霎那间,楼内酒香四溢。
小玉儿嗅嗅小鼻子,忍不住离席跑到孟七七身边,踮起脚去看酒碗。末了,他惋惜道:“没有了呀……”
孟七七摸摸他的头,把碗放进他手里,“看到楼下那个光头了吗?你去找他要酒去。”
“嗯!”小玉儿提起酒便双眼放光,抱着碗如风一般跑开了。跑得太快,还差点撞到了陈伯衍。
陈伯衍的心神全在孟七七身上,见他神色如常,略略宽心。只是孟七七回眸叮嘱小玉儿当心脚下时那双喝了酒后过分明亮的双眼,让他的心仍不得安生。
他不由又走近了些,眸光扫过孟七七水润唇,伸手虚扶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小师叔,该回去落座了。”
孟七七垂眸扫了一眼,道:“大师侄,我可没喝醉。”
陈伯衍不为所动,“小师叔,请。”
酒香催人醉,和着笙歌,让楼内温暖如春。夜晚的寒风从莫愁湖上刮来,撞响了楼外檐角上挂着的金铃,却吹不破一层薄薄的纸窗。
这寒夜的冷,大抵叫王子谦一人独得了。
屋内的笑声越响,酒菜越香,王子谦心中的不忿便越深。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可贴身的随从劝了好几次,他都不肯离开。
“公子,我们别理会王子灵那个草包,他哪里比得上……”
“闭嘴。”王子谦的声音比那寒风还冷,“他是少主,这里是狮子楼,乱嚼舌根小心丢了你的舌头。”
随从立刻噤声,诚惶诚恐地低着头,实在摸不清王子谦心中所想。
此时王子谦回望了一眼月下的狮子楼,忽然问:“陆云亭现在何处?”
“公子,这个属下、属下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会去找吗?”王子灵目光凌厉,“去找。把他找出来,告诉他金满在这里。”
随从一个激灵,立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被王子谦惦记上了的金满正追着一个黑衣人疾行于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中。入夜后的金陵,虽不似白日般人声鼎沸,可也别有一番繁华景象。金满一袭红衣混入其间,似紫金山上飘落的一片枫叶,拂过夜的穹顶,落在秦淮河里的画船上,又随风而起,飘进了乌衣巷的庭院深处。
这几日金满总在不停地追,从城南追到城北,又从城北折去城东。五侯府号称有三千门生广布天下,金满不用则已,一用便撒了一张好大的网,务必要将无厌道人兜进网里。
可是无厌太狡猾了,任凭金满动用了金陵城内所有能用的人手,也只抓到个假货。便是现在他正在追捕的这一个,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无论真假,金满已是杀意毕露,绝不可能将其放过。
“咻!”一道飞剑从侧方袭来,阻挡住黑衣人去路。那是姚关,他并没有跟着金满追,而是花了些心思绕道而行,预估出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而后,一举将其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