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空间狭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不过毫厘的距离。
“算了,”周秦眸色暗沉,犹如浓夜,“别穿裙子。”
“哦。”尤异抓着下摆,往上捞,打算脱掉。
周秦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太用力地捏住,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穿吧。”周秦改口:“如果有人问起来,我们什么关系。”
尤异笑了下,皮道:“父女。”
“不是。”周秦将他按回墙壁,双目赤红:“女朋友。”
“你是我的……”周秦想把这句话说完。
他咽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额头绷起青筋。
过去了似乎很久,周秦最终沉默地放开他:“快穿,出去了。”
尤异背过身,指了指:“拉链。”
周秦低头,帮他把拉链提上来。
尤异盯着乳白墙面,不知在想什么。
梅轻怡催促:“好了没你俩,这里不是优衣库,赶紧出来!”
优衣库那新闻周秦看过,瞬间浮出不太妙的联想。
他闹了个大红脸,推门而出,恼羞成怒:“瞎说啥呢你。”
梅轻怡手里提了一顶假发,淡棕色的及腰长直发,发丝柔软,质量上佳,十分逼真。
周秦一晃眼,想起初见尤异时他的长发。
尤异从他背后走出来,一脸冷漠。
梅轻怡流露惊艳,不吝言辞的夸赞:“咱儿子真美啊。”
他把假发递给周秦:“帮他戴上吧。”
周秦摇了下左臂,虽然强行拆了石膏板,但还不够利索。
于是梅轻怡代劳,抹开头套,给尤异罩上,再把假发戴上去。
整个过程中,尤异满脸都写着高兴。
然后,梅轻怡带他去美妆店,亲自给他上了妆,尤异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男穿女装的不协调,不少人回头打量他。
尤异不适应,往周秦背后躲。
周秦伸手牵他,尤异递了手过去,被周秦一把握住,十指交扣地攥紧。
去拍卖会的路上,尤异忽然问:“我是你的什么?”
周秦愣怔,没想到尤异耿耿于怀这个,在更衣室里,周秦差点就脱口而出。
他晃了晃牵住尤异的手:“你是我的无价宝。”
尤异想了想,认真点头:“确实,没有我,你们早就死在湘西了。”
周秦哭笑不得:“是啊,尤大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尤异一本正经:“不客气。”
“……”
一路上都有许多目光打量白得过分的尤异,有些偷偷摸摸,有些明目张胆。
尤异适应后就视若无睹了,反而周秦一直铁青着脸,感到自己的所有物被陌生人觊觎。
这份担心和警惕持续到他们进戏园,幸好拍卖会场的工作人员会给他们发面具。
这面具像极了傩戏面具。
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种「傩文化」,在沈从文笔下就出现过。
傩,是古时腊月间驱逐疫鬼的仪式,傩神就是指驱逐疫鬼的神,而最初的傩戏也是为表达对傩神的敬畏而唱的戏。
傩戏起源于凤凰沱江镇,这里土家族聚集,还保留着唱傩戏的传统。
《汉书•地理志》也说:“楚人信巫鬼,重祭祀。”就是指他们傩戏传统的兴盛。
沈从文作为湘西人,曾详细描绘过这样的傩戏,他在《神巫之爱》有段栩栩如生的描绘:“他脸颊眉心擦了一点鸡血。红缎绣花衣服上加有珠绘龙虎划黄纸符咒。手持铜叉和镂银牛角。一上场便在场坪中央有节拍的跳舞着,还用呜呜的调子念着娱神歌曲。”
而在傩戏和傩祭中,最重要的道具就是傩面具。
傩面具多种多样,形似鬼神面目,表情丰富,愤怒、威严、狰狞、温和、奸诈等等,各有千秋。
但傩面具在现代人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像鬼面具。
傩面具的形象,相比之欣赏情绪,更容易令人产生诡异莫名之感。
面具遮住了尤异的脸,这一点令周秦十分欣慰。
但当他们戴着面具走进戏院时,周秦仿佛一脚踏进百鬼游行中,所有人都戴着怪异的鬼面具,狰狞、愤怒、莫名其妙的笑容、露出牙齿的凶恶……不一而足。
天色暗下来。
戏园大门咔哒落锁。
奇怪的是,天都黑了,园子里并不点灯,人群全部聚集在戏台前。
收到邀请函的贵宾陆续被带领上二楼。
有人点燃了园子两边的篝火,大火熊熊烧旺。
周秦有种重回茹毛饮血旧时代的错觉。
戴了小鬼面具的工作人员过来引领他们:“梅老板?请随我来。”
梅轻怡回头朝两人使眼色,他们跟着工作人员一起上二楼。
二楼正对戏台,可以将戏台上摆放的拍卖物一览无余,大概就是贵宾专座了。
每个贵宾位之间用绸缎帘子隔开。
周秦他们落座不久,就听见了隔壁入座的动静。
尤异问:“面具能摘吗?”一直挂在脸上,憋得有点难受。
当然难受的不止是他,周秦和梅轻怡也感到不舒服,这面具重量不轻。
“不行。”虽然如此,梅轻怡还是不赞成他取下来:“这面具是保护你的。”
“以前就有人摘下面具。”梅轻怡很严肃道:“很快他就出事了。”
周秦惊骇:“出什么事?”
“引来了恶鬼。”梅轻怡说:“他的魂被勾走了,变成了植物人,现在还瘫痪在床上。”
“你之前怎么不说?”周秦骇然。
“……”梅轻怡叹气:“这是个规矩,所有人都知道要戴面具。我疏忽了。”
周秦不说话,尤异伸手,指腹滑过面具边缘。
“恶鬼。”尤异冷笑:“我就是恶鬼。”
他摘下面具。
梅轻怡嘴角抽搐,默默竖起大拇指。
周秦笑:“不愧是我儿子。”
很快,不对劲的事情出现了。他们的面前的檀木桌不自然地震颤起来。
周秦以为是地震,但他的身体仿佛受到重物压迫,无法动弹,就像点穴了一样,只有眼珠能转动,他的眼球拼命向后移。
他想寻找尤异。
黑暗中,白裙子的女人伸手,长发随风卷乱,他按住他们面前的护栏。
周秦张大嘴,他以为自己把嘴张开了,实际上,只是用尽浑身力气,逼开了一条缝隙。
嘶哑破败的哼声,不可思议地从他喉咙里传出来,像蚊虫在叮咬,又像冤魂在哭泣。
周秦听见自己说:“别…带…他…走…”
尤异回头望向他,周秦瞪大双眼。
那是一双无比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就像冰冷的无机质,他的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如果化为实质,大概已经凿开了两个冰窟。
周秦通体发凉,仿佛沉入深海。
他面朝他后退,然后抵住护栏,转身一跃而下。
“尤异——”周秦冲过去。
一楼正对的地面,四周的一切化为浓雾,只有尤异破碎的身体,白裙染血,象征黄泉和地狱的彼岸花丛丛簇簇绽放,盛开在尤异的尸体上。
一滴泪落下去,融进了花丛间,无声无息地消失。
“周秦。”尤异的手放在面具上,想摘下来,却发现他怔在原地。
梅轻怡纳闷:“你怎么了,谁点你穴了?”
深海将他释放,就像突然能够呼吸,周秦张大嘴,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
他一把抓住尤异,紧紧地捏着他的手腕,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栗。
梅轻怡拉开帘子,这是范南城安排给他们的贵宾专座。
“进去说。”梅轻怡使了个颜色,木质楼梯下,陆续有其他人上来。
周秦猝然扭头,脖子直直地转了九十度,一眨不眨地盯住尤异。
尤异带他进了帘子,周秦仍然没有放开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