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扶额:“拿俩馒头来,再加一瓶矿泉水。”
曹源稍息立正:“是!”
周秦开着他租来的小皮卡,绕远路去镇上买了一只小羊羔。
手机卡在方向盘旁边,屏幕里绿点是他的位置,不断变化,直到接近红点。周秦停在百米开外,没有急着靠近,此时天色暗下来。
荒漠里昼夜温差大,很快,热浪褪去,寒意袭来。
周秦走走停停,弯身收拣枯木残枝,然后在沙丘旁生火。他捡来石块堆成圆圈,柴火放入石圈中。
周秦不愧贝爷满级学徒,自助动手做烤架,将早已处理好的羊羔肉放上火堆炙烤。
没一会儿,肉香飘到十里开外,油水滋溜滋溜往外冒。周秦夸:“真香。”他掰下羊腿肉,旁若无人大快朵颐,油水亮晶晶糊满嘴。
周秦压根没去看,沙丘后枯枝旁,长发披散伏倒在地的少年。
尤异没想到,他回归人类社会后,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吃。
三天没进食了。尤异饿得头晕目眩,不仅他要吃东西,他体内的本命金蚕蛊也要吃东西。再不给他东西吃,当场一尸两命。
陌生男人。尤异警惕而防备,他感到体内的金蚕蛊在叫嚣,每一寸经络都在抗议他有多饥饿。尤异颤颤地吸口气,十根指头扣入泥沙。干涩大风吹来,尘沙迷眼。他将脑袋埋入臂弯间。
他听见了声音,很轻微的动静,脚步碾踏细枝,木纤维碎裂,毕波轻响。本命蛊会让他五官能力远远优异于常人,哪怕极微弱的声音,他也能听见。
尤异抬头。
男人笑容明媚得像春日暖阳。
尤异一瞬间想起,他住在深潭下,封闭山洞中,最期待放风的时候,尤其在春天,他们会用绳子绑缚他手腕脚踝,然后牵着他步出黝黑深洞,让他看一眼漫山遍野的繁花。还有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红的、白的、黄的、蓝的…簇簇丛丛小花上。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景色。
周秦弯下身:“小姑娘,打哪儿来的啊?”
尤异:“……”似乎,没有恶意。
周秦啧一声,蓦然想起,她好像不会说话。他提了提裤摆蹲下身,特别自来熟,自我介绍道:“我叫周秦,周朝的周,秦朝的秦,今年三十,不是怪蜀黍。”
尤异:“……”
周秦返回小皮卡,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来递给狼狈少年。
尤异没接水,而是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住他。
周秦摸了摸自己脸:“怎么了?”周秦小声嘀咕:“见到帅哥不会说话了?”现在的小女孩,有眼光!
少年却张开嘴,声音被风揉碎,轻飘飘地传入耳里:“周…秦…”
周秦惊讶,指了指自己,点头肯定:“对,周秦。”
尤异复述陈跃告诉他的:“中央…特勤处…三处…调查组…组长。”
周秦竖起大拇指:“好眼力,正是在下。”小姑娘会说话啊,不是哑巴,周秦问:“你叫什么名字?”
“尤…异…”
周秦挠挠后脑勺,就是这声儿,听上去不像女孩那么脆生清亮。
周蜀黍露齿一笑:“尤异同学,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流落到荒漠来吗?学校夏令营?你们老师呢?孤身一人流落荒漠不好哟,下次请带上安全装备好吗?”
周秦还在喋喋不休。尤异伸手,没跟他客气,抓走周秦手里的矿泉水,瓶口对准嘴巴,仰头倒灌。
嘶,这喝水姿势,够豪迈。周秦笑眯眯地看他把一瓶水喝光。
尤异这才缓过来,他太渴了,又渴又饿。尤异从地上爬起来,站稳步伐,等到单薄的身子不再摇晃,这才越过周秦,步至火堆前。
羔羊肉嫩,烤得正好,肉香扑鼻。尤异伸手,像周秦那样掰羊腿。
“当心!”周秦惊呼。
风卷,火苗腾一下窜上来,燎着了少年那双白嫩的手。尤异猛地退后,如临大敌望向火堆和羔羊肉。然而金蚕蛊没有发出任何危险信号。
没有巫蛊,没有降头术,没有危险符咒和阴邪法阵。没有危险。只是火苗而已。
周秦念念叨叨上前:“倒霉孩子,我帮你弄,你小心些,未成年人不能玩火。”
尤异那双仿佛无机质的眼睛,默默凝望他。
周秦将冷水浇在尤异烫伤处,尤异感觉好了些,灼烧痛稍缓。
周秦背对他蹲在火堆前,取下架子上的烤羊肉,撕下最肥的腰腹,递给他:“小心烫。”
尤异很聪明,吃一堑长一智。
少年俯下身,就着周秦递给他的姿势,鼓足腮帮,呼呼吹去羊肉上的热气。
周秦忍俊不禁。
尤异不懂他为何笑,只淡漠地瞥他一眼,捧了羊肉坐在旁边吞吃了。
等他吃下大半,周秦手持木棍拨弄火芯,随口闲聊的语气问:“你认识陈跃吗?”
尤异点头:“他…让我,来找你。”
周秦那手顿住,陡生不祥预感,扭头望向少年:“陈跃,出事了?”
尤异说:“死了。”
周秦浑身僵住,侧颊绷紧,双眸似鹰隼钉入火堆。
火苗在他眼底跳跃,犹如倒映的怒火。
陈跃去之前,就给家里留了遗信。那任务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的概率,很低。这结果,本来也在…意料之中。
周秦叹气:“人生无常。”
他们这行,见过的死人不下于重症病房医生。见惯生死,除了一句人生无常的感叹,竟然也无话可说。
周秦扔了手里木棍,笑容褪去,语气低沉几分:“怎么死的?”
“救我,流血,子•弹……”尤异不太利落地说:“同归于尽。”
“那叫英勇就义。”周秦苦笑:“算了。”他摆摆手。
尤异说:“你们,好友。”
周秦点头:“我铁哥们。”
尤异沉默。
周秦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调查组组长,我职责在身,得将你带回基地。”
“你们,关我?”尤异不想再被人关起来。
“不。”周秦收敛神思,认真地注视他:“小朋友,你伤了我们几位同事,现在基地医生束手无策,你有办法救他们吗?他们没有恶意。”
“能。”尤异说:“收回子蛊。”
周秦皱眉,终于听到关键字:“蛊?”
“蛊。”
基地休养室。
周秦在前边领路,尤异紧随他身后。
无人敢靠近他俩,主要是畏惧尤异。众人侧目,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打量。
三处本来不乏怪胚,但能危险到尤异这地步的,屈指可数。
曹源紧张得手心冒汗,心想,老大不愧是老大,连这种小怪物都能搞定。
特勤处首席谈判专家,调查组第一大忽悠,这俩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周秦推开休养室窄门,触目银白,干净整洁。
内室正好摆放十张病床,拉上床帘分隔,看不见人,但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呻•吟叫唤声。疼,针扎般的疼,脸疼手疼肚子疼小腿疼,肚皮下不时发出咕噜声响。似有上千条游虫,沿血管爬向全身。
基地医生为他们上了止疼剂,然而这疼痛只得到短暂缓解,很快又变本加厉如数奉还。靠墙的审讯员支撑不住,疯魔般大叫,冲下病床,以头撞墙。
霎时,休养室内乱成一团。
护士们蜂拥上前,将那审讯员拖住,医生一剂麻醉扎入他颈间。那审讯员面孔青紫,口吐白沫,瘫软回去,被扶回床上。
惨状,不忍卒视。
周秦倒抽凉气,亲眼所见,比透过监控屏幕看到,更令人多生毛骨悚然。
尤异却像见惯这幅场景,视线冷漠投向那名审讯员,未曾流露丝毫同情。
周秦不动声色观察他,对这些被自己伤害的无辜者,没有同情,对惨状没有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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