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心有余悸,再晚来一步,梅轻怡大概率就…已经没气了。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周秦来不及回头,尤异大喊:“小心!”
老钱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抄起藏在橱柜下的榔锤,狠狠朝周秦后脑勺拍过去。
他那速度快得不像六十古稀的老人,力道凶悍,裹挟风声。
周秦怀里还撑着梅轻怡,一时不察,那榔锤擦着他的脖子扫过去,继之而起火辣的灼痛感。
尤异不能进门,他一进门,这门必然锁死,到时候想出去就难了!他只能站在门边,着急干瞪眼。
周秦啐口血沫:“就不能有点公德心…利用老人。”
他放下梅轻怡,旋身躲开第二锤,抄起板凳抵挡老钱叔:“尊老爱幼,懂吗?!”
“确实,”尤异联想到他上课的悲惨经历,冷不丁岔嘴,“周秦,要尊老爱幼。”
老钱叔轰然倒地。
旁边的梅轻怡双眸骤然暗淡,抓起注射器,插进自己脑门。
周秦应顾不暇,跑回去按住梅轻怡双手,恨不得甩他两巴掌:“醒醒!”
“先把他扔出来!”尤异大喊:“周秦,把老人扔出来!”
“梅轻怡——”周秦有那么一秒钟的迟疑。
但他选择相信尤异,他放开还在注射水银的梅轻怡,抱起老钱叔。
老钱叔赫然睁开眼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沾血匕首。
月色下,那匕首雪亮,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影。
周秦瞳孔骤然锁紧,尤异失去镇定:“周秦——”
噗呲。
短刀扎进胸口,周秦一甩手,把老钱叔扔了出去。
尤异旋身让开,老钱叔滚进回廊,再度昏迷。
周秦捂住左胸,血水顺着指缝冒出来,尤异朝他伸出双手:“你过来。”
周秦惦记着:“梅轻怡…”
“……”尤异冷静道:“没事,放心,你过来。”
周秦走了两步,失血带来缺氧,他整个上身失去平衡,往前倾倒。
尤异一把接住他,小心翼翼地避让插进他胸口的匕首。
“你没事。”尤异颤声安抚:“放心,你没事。”
周秦哆嗦着伸手,将匕首从自己胸口拔出。
老人力气到底没那么大,划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刀尖不偏不倚卡在肋骨中。
尤异夺了他的刀,划破手指,在他胸口毫不吝惜地抹上一圈,黑血与鲜血交融。
伤口停止流血,开始结痂。
尤异将他推到门外。
周秦瘫坐在地,粗重地喘息,他裤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热。
周秦低头一看,金光阵阵。
是佛舍利!
他把佛舍利从裤包里取出来,捏在手中。
尤异望向梅轻怡。
梅轻怡瘫倒在地,剧痛带来了神智的须臾清醒,他竭力朝门外伸手:“救命……”
“……”周秦看不见的地方,尤异背对他,目光冰冷得可怕,以一种近乎在看死人的漠然说:“你真的想出去吗?”
梅轻怡后脊发凉,恍惚间,他好像也察觉到了。
他真的能走出去吗?
尤异并没有剥夺他尝试的机会,他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侧身让开出路。
梅轻怡四肢并用,连滚带爬,扑了出去。
周秦一把接住他。
尤异撤脚,神奇的是,房门不再自动合拢。而符咒,也不再沙沙作响。
第71章 卷叁完
梅轻怡推开周秦, 失魂落魄地向前。
“得救了?”周秦悬在心口的大石落下一半,他扛起昏迷不醒的老钱叔。
“…”尤异不知道该怎么说。
梅轻怡的月白旗袍染上水银和鲜血,盘发散落,他在凄凉的月色下, 踽踽独行。
而他手中, 赫然握紧的, 是装满水银的注射筒。
梅轻怡头也没回,跌跌撞撞沿回廊前行, 那是去戏台的方向。
梅轻怡上了戏台。
周秦和尤异默默地跟过去。
“再听我唱一曲吧…”梅轻怡摇摇晃晃站上戏台。
鲜血混着水银,汨汨从他头顶流下。
水银中毒, 他浑身的皮肤开始发黑。
“周秦…”尤异轻声说:“我告诉过你,预言, 是既定的未来。”
命运, 那么苍凉。天意, 尽是无常。
周秦终于后知后觉,他瞪大双眼望向戏台上的梅轻怡。
初见时, 他是夺人眼球的花旦,碑林老戏园里最年轻的台柱。
他是虞姬,一颦一笑, 捻指作揖, 他为霸王舞剑,秋瞳含泪, 他甩开水袖, 江东大火灭尽。
时光荏苒, 梅学成将年少的他送进戏园。
“你爱唱戏, ”梅学成笑得慈祥, “二叔当然支持!”
高中毕业,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雀跃,第一个去找他,梅学成在店铺里,左手和右手下象棋。
“二叔!”少年笑容羞涩:“我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京剧专业。”
“考上啦?!”梅学成和他一样惊喜,竖起大拇指:“走走,今晚二叔请你吃席!”
他毕业了,回到西安。
梅学成去机场接他:“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啊,北京多好。”
梅轻怡坐在副驾驶,扭头看他。
光阴在高大的男人身上,遗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记忆中仪表堂堂的二叔,两鬓竟也生出白发。
他笑嘻嘻地,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呀,我还要回来给您养老呢。”
一室之内,一个没了父母,一个没了妻儿,梅家仅存的血脉,相互依存,其乐融融。
梅轻怡偶尔会问他:“二叔,我身边总是发生不好的事,我也没几个朋友。你不害怕?”
梅学成不以为意:“当然不怕,你是我亲侄子,是二叔的福星,那些事到不了二叔身上!”
他笑容忽然敛去,严肃又郑重:“轻怡,以后不许拿自己当灾星。你只是碰巧遇上而已。”
“……”梅轻怡哭笑不得,点头:“走吧,二叔,请你吃饭。”
戏台上,年轻的花旦捻指作势,他微微抬眼,仰望明月。
西皮快板一起,丝竹管弦齐鸣。
“王公子好似一朵采花的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飞过来飞过去采了奴的小花心……”
女子眉眼低垂,幽怨含情。
“玉堂春,”得益于爱听戏的老爹,周秦听出来了,“苏三。”
“到如今…”
“花开不结正…”
梅轻怡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但他坚持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奴也不见三郎的身——”
水银注射筒落地,梅轻怡摊开双手,佛舍利在他手中,金光与月色辉映。
“二叔…”梅轻怡垂低眼帘,嘴里流出越来越多的血:“咱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佛家业火在阴气最浓煞处燃烧,大火中,梅轻怡仰头望向天际。
轻轻地,撇开最纯真的笑容,一如年少时。
“你来了。”他说。
蓝袍道士落在他身边,清俊的容颜浮上悲戚,他轻轻摇头,朝梅轻怡伸手。
“还没有问…你的名字。”梅轻怡有些遗憾。
道士牵住他,收敛哀色,笑容温文尔雅:“在下蓝道行。”
梅轻怡抬头,四周的黑暗潮水般褪去。
蓝道行牵着他,他感到了温暖,就像他握住扶乩笔时,那个人总是在他身边。
暖白的光芒扑面而来。
“走吧。”蓝道行说。
梅轻怡动身:“你还会在我身边么。”
蓝道行笑,那是他这十多年来,一以贯之的承诺,道士轻声却坚定:“会。”
梅轻怡欣然随他上路。
业火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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