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离开病房,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坐下,心里满是思绪。
当时他因骨髓移植的事给楼唳算了一卦,此时又卜一卦。
卦卦皆不得生。
一抬头,又看见方莎莎。
方莎莎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她给楼海打电话,让楼海准备手术的钱。
“医生说最少要准备五十万。”方莎莎隐隐崩溃,“你算一算,咱们还差多少。”
“差多少?五十万?”方莎莎声音陡然抬高:“这些年一分钱没攒下吗?”
“没。医生没同意做手术。”方莎莎哭着说:“但是要先准备着,这里的医生不做手术,我们就找能做手术的医院。你找别人借啊,我们得要钱啊,你叫我怎么不着急,安安快不行了……”
林随意在方莎莎背后平静地听着。
他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情,也没有权利和立场让楼唳拒绝向楼安捐献骨髓。
似乎楼唳的命运就是这样。
那日他向元以承诺过,他只是帮一把楼唳,绝不会逆天改命。
可,林随意此刻动摇了。
上次让汽车掉头,是林随意觉得,楼唳不该这样苦命。
此时他心中动摇,是林随意有了私心。
楼唳念书才念了几天,《梦林玄解》也还没背全,其中深奥还没来得及理解,就这么死掉的话……他无法眼睁睁看楼唳循着命运的轨迹走向终点,命运让楼唳莫名来到人间,又让他匆匆地囫囵地走完短暂一生。
手插进头发,林随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走到方莎莎面前,“聊聊?”
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想着楼唳还没喝过奶茶,林随意给楼唳打包了一份。
他自己和方莎莎都没有心情喝甜腻的饮品。
店里没什么人,一张桌子,林随意和方莎莎各占一头。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五百万怎么样?”林随意说。
方莎莎赫然露出惊讶的目光,随即目光紧盯林随意。
“真的吗?”方莎莎想去抓林随意的手,林随意不动声色地收回。
方莎莎并不介意,此时林随意在她眼里是菩萨,“您是好人,您的大恩大德……”
她甚至没有认出林随意就是导致楼唳不着家的人。
也没关系,林随意无所谓自己是否在方莎莎的记忆里留下印象,他道:“我并不是捐款,我有要求。”
方莎莎当即点头:“叫我干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让我去死。”
“死倒不必了,以后也少说‘死’字,有些邪祟会当真。”林随意看着桌上打包好的奶茶,缓缓道:“我给你五百万,再帮你联系国内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医生以及最好的药,这应该能够稳住你儿子的病情。”
方莎莎呆呆地看着他。
林随意继续道:“等你儿子病情稳定了再做手术,风险会更小,成功概率也会更高。不过……”
方莎莎一下变得紧张,林随意吞咽了一下,他说:“你儿子所需要的骨髓只能从骨髓库里找,不可以是楼唳的。”
方莎莎迟疑:“不用楼唳的骨髓,万一骨髓库没有呢……”
林随意看向方莎莎,他正式地干预了楼唳的命运:“医生不是告诉过你么,骨髓移植手术年龄限制在八岁,因此医生拒绝了你要求立刻手术的请求,就算医生同意,你们拿得出来钱么?”
方莎莎无法反驳。
“就算拿得出来,你真的要让安安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去做手术?”林随意接着道:“现在最重要的不该是考虑手术问题,而是安安接下来的治疗。显而易见地,这家医院医疗条件落后,保守治疗没办法稳住安安的病情,只有更大的更好的医院才能做到。先稳住病情,再考虑手术,这期间我会想办法帮你们找合适的匹配的骨髓。”
方莎莎捏紧了拳。
林随意把自己名片交给方莎莎:“你考虑好了,可以联系我。”
他勾起奶茶的打包袋,准备要走。
身后。
“不用考虑了!”方莎莎的声音。
林随意转身看着她,方莎莎说:“不用考虑了,我……同意,你说得对。我答应你,我不要楼唳的骨髓了,那你现在是不是就能帮安安安排医院?钱是不是现在就能打给我?”
“我会尽快安排,钱的事,你给我你的账户,我现在就可以汇给你。”林随意说。
方莎莎赶紧翻包包,发现自己没有携带银行卡,于是要给楼海打电话。
在这之前,林随意说:“不过……”
方莎莎登时抬头,紧张又害怕地看着林随意。
“这属于飞来横财,安安本来就是病体,他压不住飞来横财的戾气,那只会害了他。”林随意道:“你得把你们的房子给我。”
金柳巷的房子才值几个钱,不,一点都不值钱。
方莎莎立马应下,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又想到林随意几次的提醒——不能随便说‘死’,那会让邪祟当真。安安压不住飞来横财,得用房子交换。
“谢谢。”方莎莎诚心道:“谢谢您,元意道长。”
之后,林随意开始为楼安安排医院,也说话算数地将五百万转到方莎莎户头。
因为林随意的关系,有人特地来接楼安转院。有了五百万,楼海也不必累死累活地挣几个压根不顶事的辛苦钱,一家三口搬出了金柳巷7幢3单元2楼1号。
然后金柳巷7幢3单元2楼1号成为了林随意和楼唳的家。
家里破烂,林随意找人来简单装修了一下,置换了一些家具后,和楼唳住了进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停了,接下来又是平静的日子。
楼唳平时上学,学业之余捧着《梦林玄解》看。
有时候会想办法旁敲侧击地询问林随意,为什么楼海和方莎莎走了,为什么楼海和方莎莎把房子留给了他们俩。
林随意每次都是‘小孩子别管这么多’来搪塞,他不想给楼唳压力。
之后楼唳也就不问了。
其实猜也猜得到,肯定是林随意支付了一笔钱。
但具体是多少钱,楼唳不清楚,他想,十万?二十万?还是……一百万?
一百万于他已经是天价,所以他没再继续往更高的价格猜下去,只暗自下决心,这个钱,他将来一定会还给林随意,还要给林随意更多,很多。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一年时间就这么流逝了。
来年快入冬的时候,有人来求林随意解梦,是一场梦魇之梦。
梦魇之梦难解,林随意回去了一趟元清观,在元清观入了这场梦魇之梦。
梦主是一位刚步入人生第四个十年的女性,梦魇源自她内心深处巨大的遗憾,她被梦魇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
梦主幼时家庭情况并不好,父母离家务工,却死于一场车祸。她是由外婆一手带大的,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努力拼搏的动力。
她成绩拔尖,考入了别人梦寐的学府,一个人从小乡村孤身来到纸醉金迷的都市。
她没有被纸醉金迷迷花眼,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因为——她想带外婆过上好日子。
太苦了,她和外婆都太苦了。
她孤身一人在都市打拼,创业,几乎尝尽人间所有滋味。但她只要想着未来有一天,她可以把外婆从遥远的山村接来,可以带外婆看山看海,见识外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新奇事物,她就动力满满。
但天不遂人愿,外婆在她公司刚步入正轨的前夕离开了。
梦主匆匆回去置办丧事,抱着外婆的骨灰盒痛哭了三天又匆匆赶回来继续工作。
打拼近二十年,梦主终于事业有成,她的资产可以买下百个千个外婆所在的小山村,但外婆不在了。
刹那间,梦主陷入巨大的茫然里。
她终于有了钱。
然后呢,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她的外婆呢?
她后知后觉地、也才在这个时候清楚地感受到,与她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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