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男人此刻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闭着的眼皮像是有千斤的重量,让他掀开眼皮的那个动作看起来万分吃力。
他双目赤红,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长期以来的捆绑,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让人感觉他从眼角到被零星一些胡茬覆盖过的下颌骨,都像是能刮出凛冽到能生吞下他人的狂风。
白年脸上的嫌弃愈发严重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像是随时能坐起来一拳头锤死三个以上向导的哨兵,神情不悦,想掉头就走:“太脏了,弄干净后我再来。”
聂平脸上表情十分为难,手上动作却严防死守着白年的退路:“他根本不让其他人近身啊,也根本不想跟我们的人沟通啊,年哥!”
白年闻言却是眉头一皱,他忍了忍,开口问道:“你就不能拿水枪冲洗一下他?” 说完又给出另外一个建议,“高压水枪或许更好,会更干净些。”
聂平愁眉苦脸,正想着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把白年推进去拉倒,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没想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突然从喉咙里闷笑出了两声。
他的嗓音粘稠嘶哑,许久没曾说过话一般,笑声中都带着些闷在嗓子里的咳嗽。
“你是白年?” 他这么问道。
白年还没有反应,他身后站着的聂平大吃了一惊,这是这个哨兵到治疗组半个月说出的第二句话。
这个哨兵在一个简短的问句后,重重的呼吸了好片刻,再次开口了。
“那你过来,帮我。”
男人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攻击性极强的笑意,他顿了片刻,补充完整下半句话,“弄干净。”
白年是但凡跟他接触过的任何人,都十分清楚的脾气不好以及说话刻薄。
但是作为一个公认的天才,总是会被周围的人原谅他天才光环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他在听完男人的说话后,短暂地迟疑了片刻。
再回头望向聂平的时候,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些不符合他脾气性格的诚恳,他诚恳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们治疗组的人都判断失误了。
这种程度上的脑袋不好,已经没有再救助的必要了,下午让医院的医生直接来进行安乐吧。”
聂平干笑了两声,并不想去搭白年这种在他看来是气话的话。
床上的男人在短暂地睁开了眼睛后,又闭上了眼睛。
他鼻间吐出的呼吸声一点一点的加重,在这房子内甚至覆盖过屋外人说话的声音。
白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只见男人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十分剧烈地动着,他的额头开始冒汗,随后是额角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的冒了出来。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这在白年的认知里,这是哨兵精神暴动、即将精神崩溃的前兆。
聂平在白年身后看到了屋内的情况,有些着急起来:“我们的监控录像记录过,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有几乎超过二十二个小时都处于这种让哨兵难以忍受的崩溃前期。”
聂平说到这里语速又加快了起来,“第一次记录到他出现这种精神暴动乃至精神瓦解的前兆时,还是他刚到我们治疗组的第一个夜晚。
值班的治疗师在监控摄像头发现他的状况,急忙带着稳定精神类的药物给他注射。
但是 D 型药物都对于他的情绪稳定没有任何作用。”
白年瞥了一眼聂平,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十分明显地传达出了 “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你说的是废话”。
聂平整天一张老好人笑呵呵的脸有些严肃起来:“加大剂量了也没用。”
他叹气,“你知道这些稳定类药物说好听能够稳定哨兵不受控的精神、稳定他们的情绪。
实际上,这会的导致哨兵的药物依赖性增强,也就是药物成瘾。”
白年显然不能体会聂平在这一刻的忧国忧民,他提醒道:“说重点。”
聂平道:“重点是,我们用了我们治疗室内仅存的几只 F 型号稳定剂。”
聂平显得有些尴尬,“想让他保持意识清醒,能跟我们沟通。
至少五分钟也行。”
他说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为自己解释起来,“都是为了完成工作、为了完成工作。”
白年啧了一声,并没有对这项违规操作发表看法。
F 型稳定剂市面上没有流通,它的稳定性虽然很强,但是破坏性也很大,对使用后的哨兵产生的几乎是不可逆的伤害。
研发时的目的甚至不是为了有效稳定哨兵的精神状态,就是为了强行稳定哨兵很短一段时间。
后来 F 型药被媒体曝光后,研究资料尽数销毁,药品也大多销毁了,就每个哨塔的治疗组还留有几只,以备紧急需要。
“然后呢?” 白年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聂平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他就被关进了五号治疗室。
他不跟我们的人沟通,即使是 F 型药物也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作用。
我们都觉得他在几分钟或者最多十几分钟后就会疯掉,转入疗养院的资料都准备齐全了。
他却没有疯。”
聂平补充道:“监控室对他几天的观察下发现,他一天长时间都处于任何哨兵都难以忍受的崩溃状态下,但是仍旧没有到真正崩溃的时候。”
聂平说到后面都想夸这个哨兵了,他在治疗组干了十多年的时间,见过无数崩溃或者即将崩溃的哨兵,那些哨兵在精神暴动、瓦解的痛苦下甚至能够跪在他面前磕头求给一个解脱、或者一些药物。
而这个古怪的哨兵,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下,竟然还能拿针刺伤他们的实习生,再提出 “让白年” 来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他都忍不住要佩服起这个哨兵了。
白年听完后,没有任何感情地不咸不淡地 “哦” 出一声。
聂平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紧贴着站在他身后,就差抓耳挠腮起来,他甚至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白年,想让面前这个人能理解到自己此刻内心的急迫感。
白年分明踩在他们治疗组的地板上,脚却像是树根一样往地底下扎根了数公分深,被推得竟岿然不动。
白年面无表情地提出自己的诉求:“太脏了。”
聂平觉得自己简直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一个正常的、对任何事情能有一点好奇心的人类都该对这样一个古怪的哨兵感兴趣起来了吧,白年的关注点竟然还是只在他们治疗室脏不脏这个问题上。
聂平都险些怀疑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好几篇白年写的学术报告,会不会是他挥着鞭子逼迫被人给他写出来的?不然怎么会一点学术精神及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
白年不知聂平内心忿忿的吐槽,继续面无表情地提出些听起来十分有建设性的建议来:“你平时难道没洗过车吗?你们就绑着他,把他躺着的这张病床推到洗车店去把他当车来洗,刷子齐刷刷往他身上擦,想必也会让他看起来干净一些。”
“……” 组长沉默了好片刻,想说你这还是人说的话吗?他一个众所周知的老好人,十分勉强地忍住了一脚把自己面前一堵墙似地站着的白年踹进屋里的冲动,嘴上喊道:“年哥年哥,你看他现在这么痛苦。
说不定下一秒就彻底疯了,完全失去控制了,你得行行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白年闻言冷笑了一声,他脸上轻蔑的表情十分明显,觉得聂平说笑话似地反问了一句:“救人一命?” 他道,“你们给哨兵注射 F 型药物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一条人命?”
聂平理亏,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哨塔内是中央空调,冷气覆盖了全部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同一个温度,不会热也不会冷。
聂平却在白年的嘲讽中觉得闹到一阵阵的发热。
而白年又再接再厉地补充了一句:“还有,” 他顿了顿,把之前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猜我爸妈并没有这么厉害,给我生了个年龄比我还大的弟弟。”
他面无表情,继续补充,“而且我们家没有秃头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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