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农庄(250)

　　终于说出来了，陆而暗暗地、大大地送了口气：“是，我，辞职。”

　　软胖子捞过那张纸，用双下巴点点对面的椅子：“坐。”

　　陆而过去，端端正正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认真听讲的三年级小学生。

　　软胖子眯着眼睛看辞职信，还念了出来：“……因为过度紧张，近几个月经常失眠、焦虑、精神无法集中，经常性思维混乱，而我目前的工作需要时刻保持思维的高度清晰，为了保证客户的利益，避免给公司带来麻烦，所以……不是啊，陆而，”软胖子放下辞职信，打量了陆而好几个来回，一副见鬼的样子说，“你？失眠？焦虑？”

　　陆而坚决地点头：“对，失眠，多梦，盗汗，还，焦虑。”

　　软胖子抱起膀子，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他：“全公司，不，是咱们整个瑞安集团，我看都找不出比你更精神的人了吧？我记得你今年好像三十二了，可你看看你那脸，还有你那头发，不认识的，说你大学刚毕业都没人怀疑吧？”

　　陆而：“我……”

　　“我这样的说自己失眠、焦虑才比较可信吧？”软胖子不给陆而插嘴的机会，他指指自己的头顶，又指指自己的眼袋，“这，这，这才是失眠焦虑人士该有的身体特征啊小陆。”

　　陆而心虚地低下头，忽然想起杨阙、苏淳阳、林天赐几个人的话，又赶紧抬起来，无辜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撒谎的经验十分匮乏，所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就差没把“我其实就是瞎编个理由辞职”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章总放下手臂，把右脚搭在左膝盖上，翘了个自在的二郎腿，满脸微笑地看着陆而，十分亲切地说：“好了，咱不瞎扯淡了，你跟我好好说说，为啥想辞职？是公司有人排挤你？还是被客户刁难了？还是工作上出了重大失误一直瞒着我们现在瞒不下去了？还是……对待遇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不是不满意，也没有人排挤刁难我，工作上绝对没问题，不信，您可以亲自去查。”陆而有点慌，公司孙总和他们部长对他都很好，同事们对他也不错，他就算要离开了，也不能让老板误会他曾经的工作伙伴人品有问题，“是我自己，自己想走。”

　　“哦～～～”软胖子点头，“既然哪儿哪儿都好，你为什么想走？是，对我这个人有意见？不想给我这个黑心老板再干了？”

　　“不是，没有。”听到老板那样自贬，陆而更慌了，“您不是那种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我一直都很佩服您尊重您，您原来一直是我的人生目标。”

　　“原来？也就是说，现在不是了，对吧？”软胖子大灰狼逗小白兔一样看着陆而。

　　“也不是，”陆而为难得不行，“您还是我最佩服、最尊敬的人之一，但我也羡慕另外一些人的生活，所以把自己的人生目标修改了一点。”

　　软胖子好奇：“照着谁修改的？”

　　陆而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才说：“你，您，不认识。”

　　软胖子说：“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陆而想挠头：“不是啊章总，我，我……，其实就是首都的生活太紧张了，我想换个地方，过得缓慢一些，轻松一些。”

　　软胖子又抱起了膀子：“哟，听这意思，你是已经选好地方了？是换一家公司？还是换一个城市，还是干脆找了个风景秀丽福利好的国家移民？”

　　“不是换公司。”陆而脱口而出，他进公司是章总亲自签的，这些年章总对他也十分宽厚信任，他不能让章总认为他辞职的主要原因是跳槽，“我，我在其他地方买了房子，我觉得那里的气候和人文环境都更适合我。”

　　章总的好奇心又给勾了起来：“别人都拼了命想在首都安家立业，你在首都顺顺当当，一年轻轻松松税后千把万，居然跑别的地方买房子？跟我说说，什么地方那么好啊？”

　　陆而踟蹰了一下才说：“九商。”

　　只要不说风回农庄，不给修贤哥添麻烦就好，九商是九大都之一，本来就是排名靠前的宜居城市。

　　“九商？”软胖子眉毛挑的老高，“哎你早说嘛，我也在九商买了房子，我买的在神女区，你买的在哪个区？要是咱们离得近，以后早上上班你可以搭我的顺风车。”

　　“昂？”陆而吓一跳，“您，您也在，在，在……九商，买了，房子？”

　　“哎，你这反应不大对啊。”软胖子歪着头看陆而，“你难道不应该惊奇为什么在九商（重音）、上班（重音）、时，可以搭我的顺风车吗？”

　　陆而赶紧改嘴：“就是啊，为什么在九商我可以搭您的顺风车上班？我们公司在九商又没有分公司。”

　　可软胖子不上当，他坚持问：“先说你的房子在哪个区？”

　　陆而看着他，眨眼，装糊涂。

　　软胖子眯眼：“什么意思？你，其实没在九商买房子？刚刚只是为了不让我难堪瞎说的？”

　　“不是。”陆而快要纠结成被八只猫抓过的毛线团了，“买了，只是，只是跟您不在一个区。”

　　“哦，那你在哪个区？”

　　“我，我是，在郊县。”

　　“郊县？哪个县？”

　　陆而一咬牙：“其实是一个村，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我想过田园生活。”

　　“小、村、庄。”软胖子一下、一下、一下地点头，“小村庄有什么让你为难的？咱们华厦国人口太多，在闹闹哄哄的大城市呆腻了希望过几年田园生活多正常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多少人想买小村庄的房子还买不到呢。

　　哎，不对，嘶……，陆而，你，那个小村庄，叫什么名字？”

　　陆而瞪着软胖子看了半天，才赌气一般说：“鸡鸣岭。”

　　“啊——”

　　“嗵……”

　　“我草草草草……”

　　“章总……”陆而跳起来，冲到脚高头低地横躺在座椅上、像八爪鱼一般挥舞着胳膊挣扎的白胖子跟前，拽着他的肩膀往起拉：“章总，这，你的椅子怎么会翻成这种角度？这什么破质量，咱们告他去。”

　　章总喘着气叫：“快，按，按那个发白的按钮，要不起不来。椅子是定制的，我让人这么设计的，我本来是想预防下肢静脉曲张的，刚才不小心按到那个啥了。”

　　陆而小心地按了下那个发白的按钮。

　　椅背缓缓升起，章总总算起来了。

　　陆而惊魂不定地站在那里。

　　章总摸着后脑勺看陆而：“你，你再说一遍，你买房子的那个小村叫什么？”

　　“鸡，鸡鸣岭。”

　　章总瞪着他：“哪个县的？哪个ji？哪个ming？哪个ling？”

　　陆而咂了一下嘴巴，咽了口唾沫：“青河县的。”

　　他说出个县名就不肯继续了，站那儿看着章总，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刚才章总那个铁板摔是个巧合，而不是因为他知道风回农庄和鸡鸣岭。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章总听完就凝固了，蜡像一样瞪着他，在陆而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得了急性脑出血原地去世了打算过去摸他一把的时候，他才突然跳起来，拉着陆而往落地窗前的沙发跟前推：“来来来陆而，咱咱咱，咱们坐着说。”

　　把陆而按坐在沙发上，章总伸出右手放在他额头，手心手背分别挨了挨，确定他没发烧，不是在说胡话。

　　然后章总才坐下：“陆而，你说的鸡鸣岭，是我想的那个吗？”

　　陆而还企图自欺欺人：“我不知道您想的是哪个？”

　　章总亲切地说：“就是这两年网上传疯了的，风回农庄里的那个鸡鸣岭。”

　　陆而砸吧一下嘴：“就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