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11)
“当然,指挥官,我知道你只要动动嘴就会有千军万马来呼应。但你私自探查他人的资料,是否不符合规定?”
“看清楚了,教授。符衷,把图片放大一点。这只是你的基本资料和履历,我敢说,这玩意儿你求职时你的面试官也看到过。不明生物研联会会长也不是什么隐藏身份,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杨奇华摘下眼镜擦了擦,复又重新戴上,问了一个问题:“我说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呢?音频里来路不明的一段对话让我根本搞不清状况。”
“杨奇华教授。”季垚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他的腔调顿挫抑扬,“我就想问问你,录音中提到的‘杨家’是不是你。另外,你是否曾经来过这里。这里,46亿年前的地球。”
全场静默,杨奇华迎上了季垚的目光,他们都戴着眼镜,气质却不同。季垚的手指点着桌面,重复了一句:“这下够直白了吗?搞清楚状况了吗?”
杨奇华皱起眉,面色为难而纠结,他盯着季垚看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道:“好,我确实来过这里,我承认。那又怎么样呢?请告诉我,我要去拯救世界了吗?”
所有人都惊住,他们震惊于杨奇华居然曾经来过这里,符衷打完一行字后看向杨教授,所有人都陷入不可思议的可怕沉默中。
季垚闻言手指抖了抖,他长久地注视着杨奇华的眼睛,企图从中获取什么信息。半晌,他把目光挪开,嘴唇微张,轻声说了句:“确实,你现在可以拯救世界了。”
这句话只有符衷听见了,但他还没来及理解季垚的意思,季垚再次向教授提问:“很好,教授,感谢配合。还是那个问题,录音里说的‘杨家’是你吗?”
“是我,指挥官,是我。怎么,季家终于要来翻旧账了吗?想在这里制造事端引起混乱然后各个击破是吗?”
“当然不,我没想制造事端。”季垚冷淡地回答,他抬手示意,“符家、季家、杨家、肖家,都在这里。三个不明所以的后辈,和一个心知肚明的前辈,就是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问你问谁去,醒醒吧老东西。
“然后呢?然后又怎样?这事跟你们这些后辈有什么关系?你们只要好好执行任务就完事了,空洞是怎么来的?找到了吗?嗯?”
“然后,然后我父亲失踪了,或者死掉了。他就消失在这里,这颗荒凉的地球上,我得来找他。同时他与我们的任务紧密相关,我双管齐下,就这样。”
“荒唐透顶!”杨奇华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脖颈,言辞激烈,“我不管你父亲怎么样,不过你要是再这么搞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符衷闻言伸手摸到腰后的伯/莱/塔,林城滑出衣袖里的匕首。
季垚撑着桌子:“所以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一定与我父亲共事过,而且还不止一次。而你,也知道这里的一切秘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秘密?”杨奇华冷笑一声,似是气极反笑,“秘密?我能知道什么秘密?要是我知道了我还会来这个鬼地方第二次吗?”
他说着眼睛就红起来,眼眶也湿润了,手指敲着桌面大声反驳,似乎是在宣泄压抑许久的情感。肖卓铭愣住,她没有想到自己老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杨奇华骂了一阵,季垚始终保持冷静的态度与他争论,像一张绷紧的弓弦,几乎箭在弦上。眼看季垚的怒气要爆发出来,符衷在桌下按住季垚的腿,示意他忍一忍。
“Fine.”
季垚最后说了一句,他决定不在与杨奇华争下去,他撑着扶手安抚自己胸中的复杂情绪,像是经历了一场厮杀,心跳得厉害。争吵结束,杨奇华揉着眉心平静心情,朱旻打圆场。
符衷的手依旧按在季垚膝盖上,仿佛那手中的温度能让季垚安静下来,符衷知道首长暴躁易怒,虽然现在有所改观,但本性难移。如果现在当场就吵起来,两边都没好处。
杨奇华起身离席,但他的蓝色塑料夹还在桌上放着,他没有拿走。出门之前他回头对季垚说了句:“不用来问我,时间自然会告诉你一切。我不知道你父亲经历了什么,因为我提前返回了。”
他说完开门出去,了无声息,会议桌上只剩下肖卓铭一个人。季垚笑得很勉强,礼貌地与肖卓铭说了感谢的话,然后关闭了全息投影。
肖卓铭看着会议桌另一头三个人渐渐消失在空气中,靠回椅子里,抬手捂住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她伸出一根手指把对面的蓝色塑料夹勾过来,打开来看看,里面是关于和巨鹰和蛇的研究报告。
“那个杨奇华教授,”林城拿过旁边的手杖敲敲地板,这手杖还是符衷之前用过的那一根,“他说话时一直摸自己脖子,做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整理文件、擦眼镜。”
“所以呢?林专家。”
“他在掩饰慌张,还有事实。他就是不想说自己知道的事情,然后一直扯东扯西。”
“你能看到他的过去吗?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最好你有一双能看透人生的眼睛,然后我们就坐享其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我就是个凡夫俗子,哪来看透人生的眼睛。对不起,我看不到他的过去,我说过,我必须直面现场或者直面当事人才行。还有,我能看到的时间范围是有限的。”
“十年,十年前的事情看得到吗?”
“当然不行,最多几个月。”林城耸耸肩表示他爱莫能助,“我不是神仙,我能有这项能力是基于扎实的犯罪心理学基础,不是超能力。”
“好,专家,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毕竟我真的很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我们路还很长,没有捷径。”
朱旻给四人倒去温热的水,他在里面加了花瓣和酸梅,凝神静气,降火的。季垚喝了一口茶水,杯子捂在手心里,很久没有说话,成堆的问题在脑子里缠成一团麻线,绞得生疼。
季垚让符衷把电脑给他,他坐在轮椅里翻看符衷记录的内容,神态安宁。朱旻整理好白纸,略显遗憾地说道:“杨教授不肯告诉我们真相。”
“他确实是个可疑的人,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当然,只是怀疑,我没说他一定是坏人。”
“看来你们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我说过,凡事都要靠自己,路还很长,没有捷径。”季垚说,他喝掉一口水,含进去一片透明的花瓣,“别人不肯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出马,时间会告诉我一切。”
林城转转钢笔,把笔帽抬起来,给朱旻看:“Time,is racing with each of us.”
“时间在和我们赛跑,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时间就会赶在我们前头。”符衷说道,静如海潮。
四人之间忽然达成一种和谐的默契,彼此都像多年老友一样心照不宣。他们很浅淡地笑笑,分坐两旁,仿佛画中的场景。
“你真的相信你父亲没有死?”
“我不知道,我觉得没有。”
朱旻不说话了,他沉默着踢踢脚尖,慢悠悠点燃一根烟,靠在打开的舷窗旁抽,烟雾被海风吹散了。季垚有点累,符衷扶他换个姿势坐好,揉了揉腿。
不想再继续面对电脑屏幕,符衷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又去检查了一下电子设备。季垚伏案书写,朱旻抽完一根烟,瞥一眼时钟,踢踢季垚的轮椅腿儿:“时间到了,去做检查。”
“每天检查这么频繁?”
“嗯,必须的,你想不想快点好?想的话就听我的,现在立刻到体检室去。”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烦了。”
“你可真是混蛋啊。”
季垚打整好自己的衣领,符衷推着他走出去。朱旻乐得轻松,轻轻哼着流水曲调,是一首童谣,凝重紧张的气氛因此而变得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