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100)
耿殊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林城接过去捂着,打了个寒战。旁边有执行员给他送来干燥的衣物,耿殊明给林城换上:“你一进来就找指挥官,是有什么发现吗?电信号出了问题?”
林城喝一口热水,用手背擦去唇边的水渍,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气说:“‘orange’,还记得这个单词吗?地震、火山、海啸和风暴摧毁了不少信号发射装置,但在海平面下方,有一束异常稳定的信息流,它没有遭到破坏。我早先就注意到它了,但我探测不到它的具体位置。在海平面以下,大陆架?大陆坡?还是海底?我不知道。”
“为什么会探测不到?既然能够确定它是从水下发射出来的,肯定能找到一个源头,就像你定位那些发射装置一样。这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林专家。”
“不要叫我林专家,我不是专家,请你把这个称呼用在我们当中真正的学者身上。”林城把箱子拉开,架起八块屏幕,“我动用了星河的定位系统,仍然找不到具体位置。是不是,星河?”
星河的眼睛转向林城,回答:“是的,先生,我为您作证。星河的定位系统无法找出它的具体位置,但星河知道自己没有瞎。”
“当然,boy,你的眼睛比我们谁都要明亮。”林城在电脑前坐下,中间一块屏幕上出现地图,海洋中被一大片红色的涟漪覆盖,他回头看着一屋子的人,“看见了吗?这就是定位结果。整片水域都在发射信号,当然找不到具体位置。要知道,星河从不出错,所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整片水域都在发射信号,没有发射点,频率又十分稳定,这要怎样才能做到?”女专家站在林城旁边,俯身去看屏幕上的数据,“我想不明白,看起来好像每个水分子都是发射源。”
“我也想不明白,女士。我想了很多天,依旧想不明白。这个信号是在前不久才发现的,突然出现在我的电脑上。我敢断定,是有人在海中打开了一种奇怪的发射装置,故意让我看见。”
高衍文刚把邵哲升的湿衣服塞进烘干机,侧过脸看了会儿屏幕,皱起眉:“如果他故意想让你看见,就说明他想让我们注意到他,那又为什么不让你找到具体发射源呢?这很奇怪。”
“是的,先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迷惑的了。现在我的周围都是一群懂得思考的人,看来我来对了地方,我真幸运。有你们聪明脑袋的帮助,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林城说。
“不,林城,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耿殊明说,“我们只是地质学家,不太懂你所负责领域的原理。所以我们只是表达自己的疑惑,可能无法提出专业性的解决方案。”
“有疑问才是好事,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才能催生解决问题的动力,我们要一直思考下去,别让脑袋长了锈。这也是指挥官教我的,他懂的可真多啊。”
耿殊明把自己的眼镜擦干净又戴上,他的皮肤重新泛起红润:“噢,确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过与你共事的同事们呢?他们与你研究相同的领域,或许他们会更有帮助。”
林城停下手指,歪了下脑袋,似乎在整理语言,然后开口道:“我的本职是执行员,然后是侧写专家,然后是黑客。我才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信息技术工作人员,所以你知道的,这其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你觉得一个业余的探险家在地质学这一块只是个门外汉而已。现在指挥官没法醒过来,所以我就会遇到一点意料之中的小麻烦。”
“但是指挥官是信任你的,他让你全权负责电子信号的监控了,看得出来他对你寄予厚望。指挥官看人用人从不出错,他的眼光锐利得像雄鹰。”
“那可能只有他信任我吧。”林城耸耸肩,“我以前是个黑客,干点小勾当......当然,我也不怕你们当中谁去打我小报告。就算不是因为指挥官,为了回溯计划,我也会这么做。”
天空变得越来越黝黑,越来越森严,气象台发来通报,气旋中心外围已经登岸,真正的飓风即将席卷大陆。狂风把火山喷发出来的滚滚浓烟和蒸汽撕扯成一条一条,从山谷和高崖上坠落,然后又疾速排空而去。大团的浓雾在暴雨中横冲直撞,仿佛山林冒起白烟,同时挟裹着喑沉、嘶哑、凄冷的风声向众人袭来。
耿殊明像是得到了某种隐秘的鼓舞,他眼中重新燃起一个充满斗志的学者该有的热情,此时什么风浪都不能把他打倒了。耿殊明用略显粗糙的手捏着杯子,说:“为了回溯计划。”
“为了回溯计划。”地质台的的众人齐声回答,像无数个回音,“敬英雄。”
他们的声音通过星河的广播传到气象台、生物台、武器发射平台、武器调控平台、信息数据收集处理平台、电信号监测追踪平台、总控台,基地里所有的人都停下动作,站直身子:“敬英雄。”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他们齐声唱着歌,浓雾漂移过来把明亮的基地吞没,仿佛一团雾在朦胧地发光。即使是这样狂躁的风暴和自然的噪音,也不能阻挡他们的歌声升入苍穹,回荡在远古的宇宙中。
“现在我们都是你的同事和伙伴了。”耿殊明按着林城的肩膀说,“地质台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将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地质台里的执行员问林城:“你刚才说时间局或者军队来过这里,是他们带来了大量劳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事。”
“那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比海里的‘orange’更让人想不通的事情。”林城挪开一点椅子,把电脑屏幕让出来,“时间局官方封锁了有关这方面的消息,你们不知道很正常,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我跟了指挥官之后,我获得了一些资料。当事人是我的朋友,一个叫陈巍,一个叫何峦,你去时间局的在编人员名单上一查就能查到。”
林城把存储器插进电脑,一边说一边把里面的文件调出来,然后指挥所有人把耳机戴上,说他不想外放录音。录音的内容是何峦讲述他父亲十年前的故事,另外还有一些通话时截取的音频。
“听见了吗朋友们?这些资料我一直没有透露过,但指挥官是知道的。当初由于找不到足够的证据,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恐慌,指挥官压下了这些消息。不过现在,建筑群出现了,大坝升起来了,别忘了还有树干上那些该死的克格勃的指路标记,我觉得有些事情有必要让大家知道一下。都到这一步了,如果要因为泄密罪逮捕我,那就尽管来吧。”
邵哲升取掉耳机,撩一把自己的头发,说:“里面提到了修堤坝这件事,是这座堤坝吗?我们最好搞清楚。根据录音里的时间,是在十年前,也就是2009年到2011年之间。”
“地面撤退时,我跟随指挥官留在了原地。井下埋藏着大量C-4炸药,掺有金属氮。要知道,金属氮在2009年才被研制出来,说明有人在2009年及之后来过这里。更令人惊奇的是,炸药上刻着时间局执行部前徽章,也就是黑白双翼。朋友们,看看这里,再加上林城提供的情报,我觉得,我们恐怕已经证实这个猜想了。”
“时间局来过这里。”高衍文用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可是在我们刚加入回溯计划行动组的时候,我听到的却是——‘这是我们,也是人类第一次超长跨度穿越行动。’,就连媒体都是这样报道的。谁来告诉我,是我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说话,一种怫郁的气氛陡然在舱室中疯长,大概他们正在经历风暴发生以来第一次宁静的时刻。狂风插着硕大的翅膀幽灵一般在基地外徘徊,寻找可乘之机,发出恐怖单调的呜呜声。
“谁在这里散布谣言?”一个怒气冲冲的严厉的声音打碎宁静,让众人神经一颤,从阴沉而压抑的气氛中解放出来,“是谁?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