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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无乡(80)

作者:顾言丶 时间:2020-05-20 08:22:22 标签:悬疑推理 架空 无限流 情投意合 HE 系统

  许暮洲无言以对。
  这是个几乎无法取舍的难题。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其实无论选择什么,到最后都会后悔。
  纪筠现在后悔她没有再尽力坚持一下,但如果她当时选了另一条路,现在或许也会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替纪念选一条更舒服的路。
  “而且,许先生。”纪筠轻声说:“人存在是要有证据的,名字,身份,什么都好——但她什么都没有。”
  “纪念是我起的名字,她也只有这个了。”纪筠将手臂上的袖子撸起来,她指尖颤抖地摸上小臂的伤口:“我们这里的小孩子,三岁之前夭折,是没有坟墓的。火化后的骨灰会顺着焚化炉的烟囱吹到风里去,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随着纪筠的声音,许暮洲手腕上的也在持续不断地发着烫,他瞥了一眼,发现上头的黑色液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底。
  许暮洲对这个黑白比例太熟悉了——这表示他们离任务结束只有一步之遥,解决纪筠的执念,他们就能回到永无乡了。
  但许暮洲破天荒地犹豫了,他面对着纪筠,实在没法狠下心说出要让她放走纪念这样的话。
  许暮洲只觉得左右为难,他回头看了看严岑,发觉对方也在看他。严岑依靠在墙面上,冲着他比了比手腕,意思是让他快做决定。
  从严岑那副袖手旁观的模样来看,许暮洲就知道他没打算出这个主意。
  “纪筠。”许暮洲试探地说:“我们不是来带她走的。”
  纪筠浑身一僵,迟疑地抬头看着他。
  “我们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许暮洲继续说。
  “我没有愿望。”纪筠警惕地看着他:“你们可以走了。”
  许暮洲瞥了手链一眼,发现那上面的黑色液体完全没有下降。
  许暮洲微微皱眉,觉得不太对劲。如果纪筠的愿望真的是“留下纪念”的话,在刚才许暮洲给了台阶时,她的执念其实已经达成了。
  可是绣球花上的进度条不会骗人,那就只能说明,纪筠的执念不是这个。
  说实话,许暮洲确定了这件事时,他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许暮洲闭上眼,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梳理着从来到这个任务之后所见到的所有场景和线索,将所有能想象到的“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一圈。
  他的眼神落在纪筠的床头,那本《百年孤独》静静地压在《雪娃娃》上头,被枕头盖住了一般。
  许暮洲先是一怔,却忽然笑了。
  “……我知道了。”许暮洲摇了摇头。
  纪筠的执念压根就不是什么要留下纪念——答案早在最开始就摆在了他面前,只是他被纷杂的线索蒙了眼,以至于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真的答案。
  纪念是在纪筠心里长大的,她们两个人的世界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纪念在纪筠的个人意愿中长大的同时,也反过来影响了她。
  所以永无乡的任务对象才会模糊不堪,那是因为这次任务虽然只有一个,却同时来自于两个任务对象。
  其实纪念早在他们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要“找姐姐。”


第67章 望乡(二十七)
  许暮洲明白纪筠的执念来源于什么地方——跟普通的生死间隔不同,纪筠在这中间还夹杂了一种“愧疚”。
  她过得越好,就会越愧疚。
  纪筠是清醒的,她清楚地明白这一切与她无关,无非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可是痛苦会让她如溺水之人一般抓紧每一根浮木,她沉陷于“可能性”所带来的愧疚之中,并让她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
  这次任务跟上一次完全不同,这次的任务完全依托于纪筠自己的主观想法,一切的一切无非都围绕着她的愧疚、愿望和后悔。
  许暮洲还是头一回这么深入地试图体会“情感”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直到刚才,许暮洲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纪念”到底是什么。
  许暮洲曾经将纪念看做与孙茜类似的,没有自主思想的一缕魂魄,执着地被拴在这个世间,浑浑噩噩地等着执念消散。
  可直到刚刚严岑说,现在“纪念”并不在这里,许暮洲才恍然惊觉一个问题。
  他在白天见到的纪筠,或许并不完全是纪筠。
  这就像是机械连接的枢纽,想明白这个,之前一切零散的线索就都有了答案。
  无论是严岑还是许暮洲,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独属于“纪筠”本人的意愿。
  在严岑无故催眠纪筠的时候,纪筠曾经告诉严岑,她的梦里有一座教堂,月光映射在青石路上,那条路的尽头有一个身着黑裙的自己,和一块空白的无名墓碑。
  连严岑之前都想过,这样的映射是不是因为纪筠本身有自毁倾向,亦或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只是后来又被他否认了。
  这种矛盾的内心世界一度成为了许暮洲研究的重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纪筠,那是在扮演“纪念”的纪筠。
  纪念睡在她的心里——那是她的坟墓,也是她的救赎。
  严岑刚刚有一句话说反了,一直以来,不是纪筠在影响纪念,而是纪念在影响她。她们姐妹俩的主观意愿交杂在一起,像是一缕解不开分不明的杂乱线团。
  “你的失语症,不是心理创伤。”许暮洲弯下身子,半跪在地上试探性地握上她的肩膀:“是因为你跟‘纪念’在一起,她是不会说话的,对不对?”
  纪筠整个人身子一僵,许暮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纪筠。”严岑走过来,居高临下站在一边:“你还记得你妹妹的样子吗,还记得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发生的事情吗?”
  纪筠喉咙一哽,她整个人蜷缩地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手臂颤抖地抱着头,神经质一般地揪紧了自己的头发。
  “我当然记得。”纪筠嘴硬:“我——”
  “描述给我听。”严岑打断她,不容拒绝地说:“你妹妹最后跟你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严岑身上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纪筠的手指缩紧,柔韧的发丝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勒出一道道明显的红痕。
  “她说,她跟我说——”纪筠微微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她说,她——”
  “你不记得了。”严岑说:“你忘了她。”
  许暮洲一愣,侧过头看向严岑。
  “你觉得她没有身份,没有名字,唯一存在过的证据就是你的记忆——但你把她忘了,所以有罪。”严岑说:“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会那么愧疚,是不是。”
  “我没有!”纪筠呜咽一声:“我没忘……我妹妹是2015年12月19号不在的,那天我下楼,医院门口有个卖豆浆和小笼包的摊位,往右拐是一家彩票站。我——”
  纪筠终于说不下去了,她捂着脸,唇瓣剧烈地颤抖着。
  严岑说得没错,她不记得了。
  纪筠已经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她开始想象不起来“纪念”的模样,“纪念”生病时候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纪筠再回想时,仅能想起很久之前她跟纪念之间的零星画面。
  那些记忆像是被一只手生硬地盖住了,纪筠明明知道那些东西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但无论她怎么想,都依然想不起来。
  最开始是“纪念”的样子,后来是“纪念”离世时的场面,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大门,一眼先望见了医院门口的早餐摊子。
  露天的蒸笼蒸腾着热气,小笼包一笼八个,摊子上自动播放的大喇叭喊的是“豆浆油条茶叶蛋”,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她记得无比清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纪念的脸。
  这种不受控制的遗忘让她整个人都焦虑了起来,她尝试过很多办法,却依旧无济于事,那些明明被她确信刻在脑子中的记忆确确实实如指缝的流沙一般,在她面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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