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117)
宋妍说完,自己先想起了什么,用脚尖踹了踹严岑的轮椅。
“我好像知道小暮洲在哪了——”宋妍忽然说。
罗贝尔的城堡左右对称,以中轴线划分开,一楼是休闲实用区,二楼是客房,三楼两边则是罗贝尔的书房和卧室。
而罗贝尔的卧室顶上是凯瑟琳的琴房,书房上端则是一个挂着铜钟的塔楼。
这是一个无比正常的建筑布局,左右两侧走廊距离相等也是应该的——但问题在于,罗贝尔的书房下有个足两米宽的向下螺旋走道,那么多出来的这些距离差去了哪里。
宋妍转过头,跟严岑对视了一眼。
“走。”严岑当机立断。
罗贝尔的专属通道尽头直通向城堡外,严岑脚步不停地转着轮椅往对角线的方向走去,比照着位置在城堡另一边的外墙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相似的暗门。
“这是罗贝尔自己的地盘。”严岑说:“他不会费心思弄一个很隐蔽的出入口——因为没这个必要。”
“一楼的左右两边走廊也是同距离的,这说明这个空间的墙面也封死了。”宋妍说:“一楼里面是餐厅,也没有暗门。”
严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刚才在外墙转了一大圈,起码在一层的外墙中没有对外的透气孔。这种城堡是用砖为主体垒起来的,如果不预留一定的通气通道,单凭封闭式的空间很容易让人窒息,不可能长时间作为监牢关押一堆活人。
片刻后,严岑打定了主意,说道:“去二楼看看。”
第98章 静夜(二十六)
最后,严岑和宋妍在二楼的尽头找到了进入暗室的通道。
暗门藏在了走廊尽头的地毯下,严岑操纵着轮椅停在两步之外,看着宋妍将地上那块厚重的毛毯卷起一角。
毛毯的重量不轻,宋妍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毯子卷起,往后推了一段距离。
严岑摇着轮椅前进了一些,空心的木质地板在他的轮椅轱辘下发出危险的吱嘎声。
地面上有个一尺见方的木板切口,应该是向下的通道门。靠近严岑一边模板接缝处象征性地外带了一个小小的方格接口。
严岑弯下腰,用手杖底端的铁片轻轻一撬,将小方格上盖着的木片掀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枚精致的小锁头。
这锁头看起来非常敷衍,锁扣还不如怀表链粗,被扣在木板的楔口外。比起要锁起什么,更像是一种警示。
“就这个吧。”宋妍固定好毯子,走过来弯腰敲了敲木板,细听了一下底下的空心音,笃定道:“应该是这个——我估计罗贝尔伯爵府也没有地窖。”
宋妍说着,侧头看向严岑,问道:“你有钥匙吗?”
“没有。”严岑头也不抬,他紧紧地盯着那只锁头,像是一刻也不想浪费。
“也不用有。”严岑说。
他说着弯下腰,伸手握住了那块看起来非常不经事的小锁头,然后手腕骤然发力,硬生生将那玩意从楔口上扯了下来。
宋妍:“……”
这块木板被这种暴力拆卸豁开了一个大口,严岑顺势用手杖在缺口处向上一撬,就将那块板子整个掀了起来。
宋妍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下面黑漆漆的,只有条径直向下楼梯,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如果这木板下还有铁网加固恐怕不好办,但现在看了,罗贝尔治家严明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在这种事情上,他们过分放心了。
“这步道太窄了,你的轮椅下不去,我一个人下去看看。”宋妍拍了拍手上的灰,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一根蜡烛:“你就在——哎!”
她话音未落,就见严岑已经支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膝盖上的薄毯顺势滑落下去,严岑的身体晃了晃,不由得抬手扶了下墙面。
“我也下去。”严岑不容拒绝地说。
宋妍不像许暮洲那样好说话,她端着烛台走到严岑身边,探身下去摸了摸罗贝尔的膝盖,果断地拒绝道:“不行,永无乡的优化是有限的,现在这双腿只有神经好用,你这么硬要操纵,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严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又不是我的腿。”
宋妍:“……”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好像没法反驳。
严岑说着,压根没给宋妍再反驳的机会,就先迈步走到了通道中。
罗贝尔这双残腿走路尚且费劲,更别说下楼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严岑勉强往下走了几步,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于是他只能暂且靠在墙上,冲着紧随其后的宋妍伸出手,低声道:“扶我一把。”
宋妍无语地看了看他,将烛台换了个方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扶住了严岑的胳膊。
“何苦呢。”宋妍诚恳地说:“就这么几步路,我能把你家的小孩打包卖了吗?”
“下面是什么情况尚且不知道,万一有碎尸呢。”下楼的动作耗费了严岑过多的体力,他缓了缓,才继续说:“凯瑟琳有执念,那些少女一样有执念。他胆子小,怕鬼。”
宋妍木着脸听他说完,深刻地觉得多年的引导任务实在把她的脾气磨得太好了,她居然没撒手让严岑颜面无存地从楼梯上滚下去。
楼梯离关押少女们的地牢还有一段距离,但风已经先严岑一步吹进了地牢。
墙上剩下的半截蜡烛被风一吹,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将地牢中的人影晃得扭曲得要命。乍一看,像是一球纠缠在一起的粗壮触手。
许暮洲跟那些赤裸的可怜少女分别待在地牢最远的两个角落,划分楚河汉界一样能离多远离多远,绝不越雷池一步,几乎头也不回。
简直是清清白白柳下惠。
他百无聊赖地靠在铁门和墙面交叉的角落里,倚着铁栏杆昏昏欲睡。还没等正式进入被外卖和奖金环绕的梦乡,就被一阵阴风冻醒了。
许暮洲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先是搓了搓手背,才听见地牢中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非常微弱,许暮洲有点吃不准是不是克林要来替罗贝尔料理供养品,于是换了个姿势,警惕地看向牢门外。
“先生。”墙角中的塔娜惊慌地说:“您听见了吗?”
“听见了。”许暮洲的眼神盯着地牢外面,一边盘算着自己跟克林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一边心不在焉地安抚道:“不用怕,我会保护你们的。”
许暮洲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什么底。克林是伯爵的侍卫长,按身手应该能打他三个还有富余。许暮洲握了握拳,出了一掌心的冷汗。
“如果是到了供养的日子,他们一般会怎么对待你们?”许暮洲问。
“会放血……”塔娜说:“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放半个木桶的血。”
“半个木桶?”许暮洲震惊地说:“那人不得死了?”
“不会的。”塔娜说:“侍卫长会看好的……但是如果送上去的药没有用,血的主人就会被拖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那当然回不来,许暮洲心说,你们曾经的同伴现在八成都在罗贝尔的玫瑰花丛底下埋着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明晰,许暮洲侧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静静地听着动静。
可他却越听越糊涂——这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墙角的少女们已经抱成了一团,年纪稍大的两个努力地试图做出一副冷静的模样,将其他姑娘护在身后,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紧盯着许暮洲。
许暮洲如芒在背,只能硬着头皮准备着,在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演算着一会儿可能出现的场面。
然而许暮洲没想到的是,他演算了十几二十种情况,没有一种跟实际情况相符合。
严岑自己明白,其实无论从任务效率,亦或是什么其他角度来看,他留在上面都是更好的选择。
但在撬开通道门的那一刹那,他心里忽然涌现了一种莫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