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269)
约瑟夫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珍而重之地从裤子的右侧口袋里翻出一个四边都缝得严严实实的内袋,然后单手扯开上面的缝线,从里面拿出一把足有手掌长的铜钥匙。
大约是总在海上飘来飘去,那枚钥匙上被海水弄污了一些,约瑟夫拿着钥匙在衣摆上蹭了蹭,将上面的白色结晶蹭掉,才珍而重之地打开城堡大门上的锁。
虽然从许暮洲的角度来看,约瑟夫也只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但不难看出约瑟夫的动作有多么细致,他一圈一圈地将铁链解下,然后将其搁在了最上头那个木箱子上,最后将钥匙妥帖地揣回兜里,又拍了拍裤袋,确认钥匙好端端地待在那里之后,才伸手推开了门。
许暮洲跟严岑对视一眼,转过头跟着向城堡内走进去。
门内的约瑟夫将手里的几个大木箱子卸在墙边,然后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咧开嘴,冲托娅张开手,大笑着道:“托娅,我来了。”
托娅惊喜地抬起头,他抱着水晶球从地上站起来,紧走几步,似乎想要接受这个拥抱,只是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在约瑟夫面前停下了脚步,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
仔细看看,好像托娅的耳朵和白皙的后颈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许暮洲:“……”
——果然正常人不会用琴音传情!许暮洲想。
“哦,亲爱的托娅。”约瑟夫依旧张着手,夸张地说道:“你不想念我吗?”
“当然不是的。”托娅连忙说:“我非常想念您。”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拥抱呢。”约瑟夫说:“要知道,哪怕是最面和心不和的船员,在重逢后也会通过拥抱来表示友好的,难不成您对我的感情还不如那些混蛋吗?”
“当然不是!”托娅捧着水晶球,他看起来很像抬手拥抱一下约瑟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迟迟迈不出这一步,于是他只能故作轻松地掂了掂手里的球,说道:“只是……你不会想碰到这个的,对吧。”
约瑟夫连忙退后小半步,他爽朗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托娅的肩膀,心有余悸地说道:“啊,是啊,那当然……这东西上次可吓坏我了。”
许暮洲觉得有点奇怪,他面前这个“约瑟夫”跟他先前想象的那个神叨叨的船员完全不一样。
他面前这个爽朗大方又阳光,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力气也不小,看着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
但是日记中那个“约瑟夫”胆小又敏感,情绪化极其严重,还经常有颠三倒四的自我怀疑情况。
——乍一眼看来,就好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样。
有了完全镜像版的城堡在前,许暮洲对于这种明显的矛盾极其敏感。
“已知,一,托娅这个人会在约瑟夫的事情上说谎,二,约瑟夫并不是个遇到海难的船员,托娅跟他认识……甚至是相熟。”许暮洲用手肘拐了拐严岑,用一种微妙的八卦语气说:“得出什么结论?”
严岑捏了一把小狐狸的后颈,说:“你想说他们俩有一腿?”
“说得这么难听。”许暮洲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看,托娅自己一个人独居这么多年,对外界认识也不太足,很容易移情到唯一能见到的同类身上。当然,这种感觉不一定是爱情……不对,准确来说,我倾向于大部分可能不是爱情。”
“你觉得是什么?”严岑问。
许暮洲拧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要怎么说这句话。
“更像一种对同类本能的亲近吧。”许暮洲说:“长时间呆在单一孤独的地方,人难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种时候如果出现另一个同类,会有本能的亲近感也很正常……而且这种亲近和‘喜欢’的感觉很容易跟某种特殊情绪所混淆,归根结底都是激素的锅。”
“是吗?”严岑挑了挑眉:“所以,你对我也是特殊环境下引发的唯一对象激素激发?”
许暮洲不知道他在这撒哪门子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那真是对不起,我能分泌激素的身体还在公交车上呢。”
严岑挨了一句半真不假的怼,心情反倒好了不少,笑眯眯地又捏了一下许暮洲的后颈,不说话了。
他俩人插科打诨的功夫,城堡内的约瑟夫已经拉起托娅的手,向城堡的更深处走去了。
城堡大门在身后合拢,严岑向后多看了一眼,发现约瑟夫压根没有锁门。
——是不想锁,还是相信托娅不会趁机逃走,亦或是约瑟夫根本就是在为了托娅逃走创造机会。
从他们俩的友好相处来看,这三种情况似乎都有可能。
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无法解释,为什么到最后约瑟夫竟然死在托娅的阁楼里——从他二人的相处方式来看,他们应该已经认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熟识了,那么最后一次相处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约瑟夫的死。
是意外吗……许暮洲想。
这似乎是可能性最大的答案了,但许暮洲总觉得不太对劲。
许暮洲一边往城堡深处走,一边福至心灵地抬头看了一眼,他这才发现,这个城堡中的吊顶是完全中空的,也就是说,没有他和严岑印象里的阁楼挡板,各个楼层以螺旋状上升,房间分布在走廊一侧。
而原本应该安放着“阁楼”的地方,现在正空空如也。
约瑟夫跟托娅在城堡大厅内分手,托娅腼腆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抱着水晶球走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许暮洲发现,约瑟夫站在原地笑着目送他走上楼梯,然后拐进了一楼一间很熟悉的房间。
——就是他跟严岑住的那间房。
这段“幻灯片”似乎随着两间房门一前一后关闭而结束,紧接着,城堡中那只钟忽然发出整点报时声,许暮洲恍惚一瞬,紧接着回头一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上面的时间流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切换了。”许暮洲说:“可能要换人了。”
严岑嗯了一声,拉着许暮洲往门边退了退,跟他一左一右地站在了表盘的阴影下方。
他们之前就已经从这个障眼法中脱身出来,此时在幻境里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城堡以一种微妙的扭曲手法整个被左右颠倒了过来。
紧接着,原本托娅房间的房门打开了,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个长棕色头发的女孩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说是两手空空也不尽然,因为她右手袖管鼓鼓囊囊的,明显塞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许暮洲十几分钟之前刚刚吃过一次亏,现在顺着那模糊的轮廓一看就知道,她袖管里揣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女孩穿着一件雪白的丝状长裙,一步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脚步像只猫儿般悄无声息,她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房门,眼神跟先前看着许暮洲时别无二致。
许暮洲:“……”
“严哥。”许暮洲开口道。
“嗯?”严岑说。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许暮洲咂舌道:“严哥你说……”
“我觉得你说得对。”严岑冷静地说。
第226章 沉梦(二十八)
像是在印证许暮洲的想法一般,女孩径直走向了约瑟夫的房间。
在进门之间,她手上的匕首向下滑落了一点,不知材质的匕首被她握在手里,乌黑的刀刃闪烁着渗人的金属光泽,看着就有一股“见血封喉”的架势。
“啧啧啧。”许暮洲说:“最毒妇人心。”
“也分情况。”严岑说:“狠毒可不看性别。”
说完这句话,他二人同时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约瑟夫半掩着的房门。
许暮洲头上的巨型钟表缓而又缓地向前些微挪动了一小格,约瑟夫的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有点奇怪。”许暮洲说:“那女孩看着又瘦又小,就算是约瑟夫在睡梦之中,应该也很难一刀毙命吧……怎么没有挣扎反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