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乡(195)
他沉默地按开弹簧,露出上面刻意做旧的棕褐色表盘。
——凌晨三点五十六分。
青年扣上怀表,将其重新妥帖地放回西装口袋中,迈步走向了D区3栋。
楼洞口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敏捷度下滑了一大截,青年跺了两次脚,才让这盏灯努力地亮起来。
纯白色的灯罩里积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飞虫尸体,将原本明亮的灯光阻塞在小小的灯罩内,只留下一圈可怜的白色光晕。
青年收起雨伞,露出伞下那张英俊的脸。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一截干净的白色衬衫从袖口露出来,上面点缀着一副纯黑的精致袖扣。
青年带着一副银色的半框眼镜,头发梳得很整齐。他将伞尖支着门口湿透的红色地毯,随手甩掉了上面的水珠。
跟他这身行头不匹配的是,他手中那把黑伞看起来过于廉价了。展开时尚且看不出什么,但收拢之后能明显看出伞骨有些微微的弯曲。
弯曲的手柄上套着一层黑色的塑料胶套,胶套的边缘有些不规则的毛刺,手柄另一端的胶套被尖利的金属伞骨磨破了,露出一小截尖锐的毛刺来,看起来一不小心就会刮伤自己。
老旧的电梯就停在一楼,青年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手帕,包裹着手指按上了启动键。
电梯门吱嘎一声向两边划开,露出里面狭小的金属空间。
青年按亮了24楼的楼层键,电梯门合拢,逐渐运行起来。
青年把这柄黑伞当手杖一样地拿在手中,电梯走到十一楼时还捏着手柄转了一圈。
老旧的电梯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金属味道,青年皱了皱眉,目光紧盯着右上角的楼层数不动了。
——半分钟后,电梯到达了目的地。
24层一共三户居民,青年出了电梯向左一拐,然后敲响了最内侧的那扇房门。
老式防盗门不太隔音,青年站在门口,能听见屋里传来明显的脚步声,塑料拖鞋啪叽啪叽地拍打着老式地板,听起来格外沉重。
“——谁啊。”屋内传来闷声闷气的男声。
“是我。”青年说。
男人显然认识青年的声音,在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转开门锁,打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酒气,蓬头垢面的男人踩着一双不太合脚的人字拖,纯白的T恤上左一块右一块地沾满了脏兮兮的颜色。
男人看起来有些阴郁,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他比青年矮上一头,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视线凉飕飕的。
“你来做什么?”男人警惕地问。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冲着他笑了笑,说道:“生日快乐。”
被酒精荼毒过的脑子要慢半拍,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用一种“你脑子是不是坏了的表情”看着青年,张口就要骂人:“我的生日是在今天吗,你他妈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忽而从背脊上由下而上窜上一股浓重的寒意。
男人的尾音落在青年温润儒雅的笑意里,他骤然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青年,随即用一种惊人的速度后撤一步,反手就要关门。
但青年已经先一步按住了他的门框,青年修长的手指搭在棕红色的木门边上,掌骨骤然紧绷,将这扇房门定在了原地。
外面的雨势越下越大,D区3栋楼下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正顺着砖红色的地砖缝隙流入排水渠。
2401的门开了又关,客厅中随处摆放的油画被撞翻了好几副,青年擦拭干净的皮鞋踏在上头,毫不留情地踩碎了一副画框的木骨。
沙发旁的落地灯轰得一声倒在地上,玻璃灯罩碎裂开来,在静谧的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巨响。
客厅陷入了一片黑暗,血渍从门口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从客厅各处散落的油画上一一滴落,又被踩出一道血色的路。
青年并不着急,他闲庭信步,仿若猫抓老鼠一样地挂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卧室中。
昏黄的床头灯将青年的影子拉得无限长,走到墙角的男人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手中举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裁纸刀。
黑色的影子在白皙的墙面上融成一个晃动着的黑色色块,床头灯被剧烈的撞击波及,狠狠地晃了晃,将影子重新拉伸成一个长线。
两分钟后,随着一身沉重的倒地声,墙面上的影子重新回归了安静。
鲜红的血顺着地板蔓延开来,流淌到青年的脚边。青年直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
——还不够完美,青年想。
男人是个艺术家,他一向喜欢激烈的、愤怒的、张扬的作品,那他应该满足男人。
于是青年又弯下腰去,细细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理着半成品。
可惜青年本人对这种抽象艺术一窍不通,打理来打理去,总是差那么一点。
于是青年不打算再难为自己了,他直起身来,用手绢擦了擦手指上残留的血渍和碎肉,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怀表。
——凌晨四点四十七分。
阴雨天会让天亮的时间大幅度延后,明明已经接近黎明,外头的天还是黑沉沉的,像是深夜一般。
青年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这屋子里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有收拾,只是轻轻在地板上蹭了蹭脚下的血,便拿起落在男人身边的雨伞,转头走向了房门。
青年拧开门,发现房门外正站着一个面容成熟的男人,对方西装革履,看起来三十多岁,肩上有些微微的湿。
男人越过他的肩膀向屋里看了看,然后问道:“要收拾吗?”
男人的神态异常自然,青年看起来也并不对对方的到来感到惊讶。
“不了。”青年用手绢将指缝中的血擦拭干净,然后从西装外套中拿出一只车钥匙丢到男人怀里,说:“把车开回去。”
青年说完,自顾自地擦过男人的肩膀,拿着手中的伞走向了大敞着门的老旧电梯。
十分钟后,他举着伞走出了嘉禾小区的大门,然后站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夜班出租车。
“去郊区的卡伦山庄。”青年说。
第164章 天黑请闭眼(二)
许暮洲的懒觉大业被迫夭折。
早上七点半,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催命一般地响起来,许暮洲从熟睡中被硬生生地叫醒,整个人下意识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枕下摸手机。
他摸了一圈也没找到目标,最后还是循着铃声方向才从地毯上找到自己的手机。
来电显示为“沈二狗”的通话申请在屏幕上跳动着,许暮洲划开通话键,闭着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他昨晚上就没睡好,现在更是头昏脑涨。他揉了揉太阳穴,冲着话筒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哥,你假期泡汤了。”电话对面的男声咋咋呼呼地说道:“你得来趟现场。”
电话那头的雨声很明显,许暮洲下意识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双层玻璃的隔音很好,他睡了一晚上,都不知道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
——怪不得天还这么黑,许暮洲想。
哪个不长眼的选在大冬天下雨天时候作案,许暮洲心情恶劣地想,他原本还打算趁着这个周日回家看看爹妈呢——他上个月刚带人办了件跨省的大型诈骗案,加班加到昏天黑地,四十多天没回家,现在好不容易捞到一个整觉,结果又是说没就没。
许暮洲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按了免提扔在床上,赤着脚走下床,从床边的地毯上捡起自己的衣服裤子。
“什么案子。”许暮洲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凶杀案。”电话对面的雨声小了些,应该是对方选了个僻静的地方。没了雨声的干扰,男人的声音就变得非常真切,他语调微沉,说道:“死者只有一个人……但是案情有点恶劣。”
一般情况下,出了刑事案件会就近分配给附近的刑侦支队进行初期处理,非大案要案不会直接上报总队。
换言之,许暮洲从三年前调上来做副队长,办过的人命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几乎就没有不“恶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