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9)
窦安面露难色,“陛下关怀,臣感激不尽,绝无误会,只是……”
承宣帝立刻露牙笑道:“那太好了,朕先替你审一审。”神色一正,“司幽,周文章,小窦爱卿和他腹中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医说小窦爱卿怀胎四月,四个月前司幽尚在北境,那么……”
“是我的。”
周文章突然出声,语气平淡冷静,倒不像是醉汉了。
众人皆惊,司幽难以置信地看向周文章,承宣帝更加好奇地追问:“哦?那你们……”
“我俩是自愿的,而且不止一次。”
周光羞耻得恨不得以头抢地,警告道:“你住口。”
周文章袖着双手,目露不屑。
承宣帝咳了咳,“好,你既承认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文章无所谓地望着虚空,更加无所谓地道:“娶他便是。”
一时气氛尴尬,司幽想起窦将军,心中越发不安。
恰巧此时窦将军醒了,披着外袍虚弱地从旁侧小门出来,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系好衣裳上前跪倒。
承宣帝让人给他也搬了把椅子,窦将军无论如何不敢坐,承宣帝便不勉强,在窦安与周光恼羞的神色中关怀道:“小窦爱卿,周文章说愿意娶你,你怎么说?”
窦将军愣住,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吊儿郎当的周文章,又看向司幽,接着低下头,很浅很浅地笑了一下,死灰般的脸亮起微弱的光芒。
“禀陛下,”窦将军恭恭敬敬一拜,“臣愿意。”
司幽睁大双眼,窦安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窦将军极为平静,低声道:“爹,我愿意与周公子成亲。”
“你想清楚了?当真愿意?”萧玉衡亦忍不住发问。
窦将军浑身的刻板褪去,宁静恬淡得仿佛一本刚刚抄好的散发着松烟墨清香的典章。
“少年之后,陛下与君上想是首次见到周公子,碰巧他饮多了酒,故而略显出格。其实平日里他并非如此,他知识广博见识不凡,很会关心人,他……很好。”
此言一出,连周文章都愣了,被酒气熏住了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知识广博,见识不凡,会关心人。
还有……很好。
即便假意恭维,也从无旁人这样说过他。
事已至此,承宣帝当即下旨赐婚,并允诺婚后让周文章入朝为官。
金口玉言不容抗拒,其余人等退去,司幽被单独留了下来。
他尚未从那难以接受的结果中走出,顾重明已然应宣入殿,殿内气氛顿时焕然一新,司幽心中竟然也觉得好了一点。
“微臣叩见陛下、叩见君上。”顾重明伏在地上,“多谢陛下和君上叫司将军来救微臣,浩荡天恩,微臣日后唯有不计生死,肝脑涂地!”
“哎呦,还挺会说。”承宣帝笑了一下,“你抬起头来。”顾重明的英勇事迹早已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但长相如何却不清楚。
顾重明听令抬头,圆脸白嫩可爱、目光灼灼,承宣帝立刻控制不住联想,连忙端起茶杯掩饰笑意,“今日你临危不惧,立了大功,但私登祭台亦是过错。有功当赏,有错当罚。”扭头道,“爱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萧玉衡道:“陛下,事急从权,顾重明一心护驾,臣以为功大于过。”
“有理。便罚三月俸禄,以示警醒。至于赏……”承宣帝犹豫起来。
“微臣斗胆,想自行求个恩典。”顾重明再叩首。”
“哦?你说说看。”
顾重明对着司幽意味深长地一笑,司幽浑身一震,这傻书生难道是要……
“微臣以为,太常寺不该裁撤。其中缘由,微臣请求越级上折,呈陛下预览。”
司幽心中倏尔落空,但几乎同时就又被震惊与感动充满。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顾重明,一时间也说不好,他更想听到的究竟是先前的猜测还是如今的事实。
承宣帝似是也没想到他说这个,但略一思忖便准了,道:“要朕看你的折子,须言之有物,若胡言乱语,朕必罚你。”
诸事毕,承宣帝起身摆驾,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是了,你那折子别再坐在恭桶上写,否则朕让你吃下去。”
原本正喜滋滋的顾重明惶然抬头,承宣帝已携萧玉衡离殿,唯余司幽看着他发笑。
顾重明急了,一下蹦到司幽面前,“你们知道了什么?!”
司幽大步走向殿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重明悲愤欲绝大呼一声,向前方狂奔开去,在夕阳下的皇宫中显得萧索又决绝,仿佛准备英勇赴死。
一路奔至宫城外,顾重明张着嘴按着大腿喘息,委屈地对缓缓而来的司幽道:“你们知道什么。好容易考一次科举,偏偏前日吃坏了肚子,是很危险的那种,我刚交卷就瘫了,站都站不起来!回家水米不进好几天,慢慢才好转的。原本我能当状元,再不济也是探花……你们知道什么,你们还笑……”
司幽扶住顾重明的肩,“你如今虽不是状元,却也得到了圣上及君上的赏识。”
顾重明双肩耷拉着,委屈地看了一眼司幽,“若我是状元,你是否就不会看不起我?是否就觉得,让我娶你也成?”
“我哪有看不起你。”
“算了。”顾重明恹恹地抖抖肩膀,哭丧着脸走了。
司幽牵了拴在树下的小黄,跟上去道:“你刚才求那样的恩典,太冒险了。”
顾重明道:“我有分寸。”
司幽张了张嘴,终究只是道:“多谢。”
“我不只是为了帮你,我自己也觉得太常寺不该撤。”扭头望向司幽暗淡的侧颜,“你不开心吗?”
司幽道:“将军与周文章的婚事,我总觉得……你听说过周文章的事吗?”
顾重明摇摇头。
“周文章乃周相幼子,自小聪明,但性情桀骜,喜欢天南海北旮旯拐角里到处琢磨,周相总说他不长进。他八岁那年,服侍周相多年的老仆因家中意外,痛失子孙。周相感念老仆忠诚,将周文章过继给老仆,为其养老送终。从世家公子变成春夏秋在田间劳作,冬天还得领徭役的农家孩童,周文章自然不愿,但据说他当时一句反抗也无,自行打了个包袱,连马车也没要,竟就徒步走到了乡下。其实周相此举亦是想让周文章吃吃苦正正型,谁知……”
“谁知反而越来越歪?”顾重明纯净明亮的眼中透着伤感,“父母一意孤行,总以为是为了子女好,可子女那些最简单不过的念想,谁会看到?”
司幽一愣,目光更加幽深。
“据说周文章在乡下,种地挑水、清扫服侍什么都做,做完之后就躲起来不说话。老仆怕毁了丞相之子,请周相收回成命。所以四年前老仆过世,周文章守孝之后,就又改回了原本的名字。但他一直不入相府,整日不知窝在哪里做些什么。我近来也在查将军的事,却没想到是周文章。”司幽神色踌躇,“我需再去找将军聊聊。”
二人行至岔路口,司幽对顾重明说,想看小虎可以来他家。顾重明开心地说他也要留着这回,然后挥手道别。
当夜,昏暗小巷的树下,顾重明与周文章相对站着。
“周公子,那些刺客不消说,是你的手笔。让圣上将伤者带回宫医治以示荣宠,也是你的主意吧?”顾重明眼睛瞪起来,“你早知道窦将军身怀有孕,故意等着所有人在场时将此事揭发,赐婚便顺理成章。你对窦将军明明没有真心,你为何要这么做?!”
周文章冷笑,“自然是为了让司幽、让周光、甚至是让窦将军不痛快。不过,司幽心情不爽,你趁虚而入,不也很好吗?”
顾重明愤怒的神情渐渐收住,面色凝如冰雪,“果然是你。”
周文章一愣,“你诈我?”
“你已经得逞,我希望你暂且收敛。”
周文章不屑道:“凭什么?”
顾重明嘴角一扯,“司幽品性正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真正动怒,但我不同。”
哔剥之声突然响起,呛鼻的烟气冒了出来,周文章扭头一看,背后院墙里,自己独居的小宅燃起了火苗。
顾重明一把扯住他衣袖,神情倨傲,“今日我只毁你一间厢房,若有下次,我定然把你装在里面一起烧了!”
周文章双目愤怒地张了张,但很快就又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模样,“如此大动干戈,只因为我让司幽不快了?顾公子,你动了真心呐。有朝一日司幽发现真相,你说他会如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真正动怒,换言之,一旦动怒,绝不回头。顾公子,你想好。”
“要你多事。”顾重明冷冷道。
周文章抽回衣袖,“我不过就是给司幽添添堵,真正想要与他为难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警告了周文章,顾重明独自往家走,心中思索着以后。
突然一张网当头罩下,他挥手去挡,然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无论如何反抗皆是徒劳,他极为轻易地就被人装入麻袋中,扛着走了。
☆、老丈人他不好惹
绑走顾重明的是定国伯司行。
定国伯没有丝毫避忌,在顾重明刚一被粗暴地扔进暗室将四肢反剪缚成寒鸦凫水式时就出现了。
满面威严,气势汹汹。
顾重明仅靠上身撑着地板,别扭地抬头望,定国伯的身影更显雄壮。
“一个末流小进士,也敢打定国伯世子的主意,胆子挺大。”司行负手睨视,鼻孔里出气。
顾重明扯开嘴角,“定国伯谬赞,下官不敢当。”
“老夫听说过你的事。短短时日就博得萧使君的欢心,又在夏祭上有那等作为,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老夫请你来的意图。”
“知道。请大人明言,下官才好思量。”
“爽快。”司行负手踱步,“两条路,要么同幽儿断干净,要么就哄着他,一切行事听老夫的。作为报偿,今后朝中老夫为你撑腰。两年之内,许你入机要司部,官升三级。金银财帛之类,你尽管提。”
顾重明嘴角缓缓一勾,“若下官想要定国伯府全部家产,可以吗?”
司行脚步一顿。
顾重明冷笑,“我若司幽成了亲,等到大人您一薨,府中一切就都是我的,我还坐拥朝中第一美人,如此算来,两年三级实在不入眼,紧贴司幽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大人,您说是吗?”
“你耍弄老夫?”司行猛地捏住顾重明的脖子。
顾重明梗着脖子喘息,“堂堂定国伯将儿子的终身大事当作生意来谈,可笑。”猛地甩头脱出司行手掌,“不必多费唇舌,出招吧。”
司行盯着他片刻,忽而不甚介意地讥笑了一声,转身出门,侍卫首领立刻跟上。
“老爷,是否通知世子?”
“不急,让那小子先尝尝苦头。”
顾重明早料到有今日,只是不想竟来得如此之快,但这时机倒也刚刚好。
为了找个稳妥的放火人,他花了不少银两;先前被司幽拆穿他租衣裳相亲,丢脸极了,一气之下买了许多新衣,又赶上罚俸,本来还发愁日子怎么过,如今可好,一切迎刃而解。只是……哎。
他那些新衣尚未怎么穿,司幽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