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马上生包子(54)
司幽扇了扇周围的烟尘,跳上一段尚未着火的宫墙,瞭望城中形势。
越国国君何其恶毒,竟令士兵锁住了民居,火海中只闻人声却不见人影;越国士兵有的与大夏将士抵抗,但更多的在逃跑;大夏将士们且战且退,不断寻找生路。
火势一再蔓延,恐怕过不了多久,永平城便会化为灰烬。
司幽的心情沉重而复杂。
他突然想起四年前的夏祭,刺客突袭,他在滚滚浓烟中应和着顾重明的琴声,与他并肩作战。
他又想起一直聚少离多的宝包,想起宝包从形貌到动作、从语言到神态无论哪里都像顾重明,其实他真是有点不快有点嫉妒,所以他希望肚子里这个小家伙以后能像他。
司幽笑了,他轻轻勾着嘴角,低下头隔着坚硬的铠甲摸了摸身前柔软的隆起。
斩风槊立于地面,他敛起笑意,满面坚决。
“越国国君已被本将击毙。”
“自此刻起,越国不再,永平城乃我大夏国土,城中军民均是我大夏百姓。”
“自此刻起,玄甲突骑营并非攻城,而是守城,自本将以下,全营坚决不退,违者立斩。”
“自此刻起……”司幽将斩风槊攥紧,“全营救人。”
“无论士兵百姓,男女老幼,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黑烟弥漫,房屋倾倒,哔剥巨响中,修长俊美的人影身披银甲,仿佛立于云端,玄甲突骑营的将士们单膝跪地,齐声坚决道过“领命”。
司幽等人分散各处,穿行于烈火浓烟中,破开民居,凭着永平城中唯一一条水流,救人救火,即便杯水车薪亦顽强不止。
不久前,他们对于永平来说还是敌军,但很快就有越国士兵和百姓加入他们,一起挣扎着换取生的希望。
不断有人倒下、死去,亦不断有人坚持。
然而水火的力量何等强大,即便是司幽,也在拼命搏斗中渐渐气力衰竭。
他以湿布遮口,倚仗斩风槊踉跄前行,一时没注意到身侧落木,他被重重一击摔倒在地,只来得及护住了肚子,接着便在耳边越发遥远越发模糊的喊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
城外。
发疯了的顾重明被承宣帝派人拦下,在几人的钳制中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奔到承宣帝脚边跪倒:“陛下!救火!永平城中有条河连通城外,我们取水!救火!”
“当然要救!”承宣帝原本在远处哨台上观战,一看城中起火,他也急了,立刻奔来城外前阵,“朕已经派人去了,你冷静些!”
“好,我冷静我冷静!”顾重明口中念着,不断给自己打气,“我也去救火!没事,一定没事!”
城外士兵引来河水,从永平城高大坚固的城墙开始,一点点向内进发。
然而永平城甚大,火势又极猛,努力了许久,他们终究只是在城墙附近打转。
众人皆知,这样的大火只需一个时辰就能将城内烧得连渣都不剩,但无论是承宣帝还是冲在火海最前方的营救士兵,没有一人停下脚步,没有一人打算放弃。
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内城外的人们不计后果地努力着,与自然之神力相比,人力固然渺小,但亦有其无可取代的可贵之处。
用至极处,自然之力亦会动摇改变。
突然黑云压顶,天空气息翻滚,轰隆隆骤然变色,倏而大雨倾盆泻下,雨点砸在人身上脸上阵阵发疼,但所有人都没有躲避,反而聚众欢呼、欢欣鼓舞。
顾重明激动地跪倒在地,眼泪混在雨里,然后卯足了全身的力气,与士兵们一道,随着渐渐熄灭的火焰冲入城中。
“大幽,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永平城房屋倾倒、水火交融,一派惨象。
满目疮痍中,顾重明翻过断壁残垣,奔走在尸身与灰烬中,大声呼喊着司幽的名字。
他怕司幽已经死了;怕司幽缺了胳膊少了腿;怕找来找去最终只落得一场空。
他胡思乱想了许多,但当他蓦地看到横在石堆旁的那柄威武的斩风槊时,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了。
只要大幽还在,就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疯狂推开乱石,看到埋在其中的人睁着眼,还对他笑,顿时喜极而泣。
“大幽——!”
他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司幽先前为救火,跳入河中弄湿了身体,又淋了一场大雨,如今战衣沉重而皱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成了一缕一缕,脸上身上布满烟尘,明明狼狈极了,但顾重明却觉得他好看,比从前所有时候,包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都好看。
司幽仰靠着在石堆上,重重喘息,艰难笑道:“傻书生,我……答应过你们,回去……吃晚饭。”
“大幽!”顾重明冲过去扶起司幽的身体,“我带你回去!”
“等等……”司幽咬着牙,手发着抖摸向身后,“我……肚子疼得厉害,恐怕……”
顾重明赶紧拆开他的盔甲,伸手去肚子上一摸,肚子很硬,再去身下一摸,有血水。他当机立断将司幽横抱起来,坚决道:“咱们这就走,大幽你坚持住!”
“傻书生……”司幽按着肚子靠在顾重明怀里,“我疼了好久,就像……宝包出生的时候一样,但、但它才六个多月……”
“若是保不住……”顾重明狠心一咬牙,“就算了!只要你好好的!”
“可是、可是我想要它、我想保它……”
顾重明眼眶红了,抱着司幽往城外跑,滴滴鲜血顺着他的步伐落下。
“我、我方才有点后悔了,我不该呆在城里,但那个时候……让我弃城,我也、也做不到……”
“大幽你别说了,你不要用力,养足精神!说不定、说不定能保住的!”
顾重明加快脚步,也不知力气怎么就变大了,抱着司幽居然还能小跑起来。
急急忙忙转过一个路口,突见前方迎来一人,顾重明定睛一看,居然是申合子。
“申先生?!”他停下脚步,“您怎么在这儿?”
申合子笑着望向他与司幽,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司将军今日之举令人敬佩,可谓侠将。老夫这里有刚刚制好的保胎药丸,请司将军服下。”
☆、过上最好的日子
司幽吃了申合子的药, 渐渐地不再腹痛,也不再流血,但他毕竟差点小产,为保胎养身,如今只能卧床。
顾重明和宝包心疼得要命,但想到司幽可以不用挺着肚子上战场,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幼小的宝包听说了永平城大火的事, 一面害怕,一面隐隐有些明白了先前司幽对他说的,为将危险又责任重大的话。
拿下越国, 承宣帝派官员留下善后,继续向南进发。
景、宪两国偏安一隅,国土渺小,实力本就一般, 这些年亦是人祸重重,走向末路。
大夏兵临城下时, 守军溃退,宪国国君派人议和,请求成为大夏属国,以保国土百姓。
承宣帝淡淡道, 他将天下土地皆看作自己的家园,将天下百姓皆看作自己的子民,是以无论军至何处,均不坏土地一寸, 不伤百姓一人。又道宪国国君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真正要保的不过是自己的性命和地位。
他派人将使者赶了出去,当即围城,没过多久,宪国国君手捧玉玺出宫投降,大夏未费一卒未作一战,便将宪国收入囊中。
大半年间,天下一统。
作为大夏第六位国君,承宣帝实现了先代君主均未能实现的霸业。
看似轻松,却是多年来从上到下无数人努力拼命所成。
回宫后,他再次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与民休养,以期安居。接着下旨论功行赏——
南征主帅司幽,调京城大营主帅,复破阵将军封号,加武威侯,赐府邸田地、金银丝帛、仆从侍人。主帅以下,众将皆有封赏。
礼部员外郎、翰林院侍读、上书房行走顾重明,南征中屡立大功,擢升兵部侍郎,加翰林院学士。
承宣帝原本也要赐他宅邸金银仆从,但想到他与司幽必定是住在一处,为免浪费,便就作罢,只说了些朝廷正行节俭,他新官上任当以身作则之类的话安抚他。
顾重明就很不开心地晃着小龙角刘海,他原以为这一回能压过司幽的!
众人赏遍,承宣帝犯了难:他不知该拿萧玉衡怎么办。
固然想要大赏特赏,但又觉得无论怎么赏都不能回报万一。
萧玉衡的病情近来有了些起色,却一直无法大好。承宣帝与太医们讨论数次,又请教了同来京城的申合子,最后下定决心,在京郊风景秀丽的静谧处辟出一座别院,让萧玉衡前往居住,远离权术纷争,只与山水为乐。
萧玉衡离开那日,承宣帝站在宫中高楼上,望着他的行驾认真地想:你一时好不了,没关系,慢慢来就是,总之阿衍一定会等着你。
他又想到了父皇。
如今江山一统,父皇在天之灵,必定欣慰。
当年父皇那样喜欢衡哥哥看重衡哥哥,如今也一定会保佑衡哥哥,让他尽快好起来。
承宣八年四月初一,司幽怀胎十月,终于一朝分娩,生下了他与顾重明的女儿。
生产时,顾重明的胳膊被司幽咬烂了,所以当女儿出世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流下的泪水究竟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手疼。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历经生离死别种种动荡,他与大幽终于可以不再分开,终于可以以夫妻之名,陪伴着子女过上最好的日子。
而这一日,距离他们在妙媒馆相亲初见,已然过去了整整五年。
好在琼花依旧,人面依然。
司幽与顾重明为女儿取名顾婉,满百日时,武威侯府大摆筵席,宾朋满座,圣驾亲临,连远在别院休养的萧玉衡都送来贺礼。
窦将军亦不例外。
他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走下来,牵出快五岁的长子周显,却没有立刻前行,而是扶着腰侧,有些哀怨地看着车里的人。
“你当真不与我同去?”
周文章淡淡道:“不了。”
窦将军面上哀怨更胜,嘴巴动了动,最终有些委屈地说了句“好吧”,转身慢腾腾走了。
“你……”周文章不淡定了,从马车中探出头问,“你想说什么?”
窦将军便又转过身来,挺着高隆的肚子,说:“我……最近走几步就累得慌,又容易抽筋,今日人多杂乱,我还领着显儿,我怕……”
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窦将军怀胎九个月了,这个时候,周文章本是不愿他外出折腾的,尤其不愿他来找司幽和顾重明,但他固执地非来不可。
他的身子这般不便,稍后没人照应,万一摔了或抽筋了……
“爹爹,咱们一道去吧。”周显拉着窦将军的手,适时地饱含期待地说了一句。
周文章皱着眉犹豫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们家我根本就不愿来。”他仍然不屈地说。
窦将军笑了一下,“知道。今日只当为了我和显儿。”
周文章鼻孔里哼了一声,“那快些,兑了礼金吃过宴席就走。”
“嗯。”窦将军应着,轻轻牵起周文章的手。
然而让周文章始料不及的是,司幽与顾重明专为前来的小孩子开了一桌席,席上菜品不只好吃,还整治成了小兔子小猪等可爱精巧的形貌。周显一看,自然很想去,周文章即便一百个不愿,也只好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