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41)
阿六:“……”
虽说此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单单为了一个过年,就能笑得这般收拾不住,虽然自己不甚机智,那也是不大会相信的。
于是他猜测:“是与姓萧的有关吧?”
但是陆追并没有回答,而是躺回树下软椅,眯着眼睛惬意晒太阳,看着很是心旷神怡,看着像是平白捡了一百两黄金。
或者一千两。
一万两。
阿六:“……”
冬日万物萧萧,山间除了灰白的山石与枯枝,其余就只剩下了青红枣树上那一颗一颗的小宝石,萧澜摘了满满一小篮子,刚打算拎着回家,却见山道上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娇俏伶俐,正是自己的娘亲与那……岳大刀?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关系极好。
萧澜微微不解,陶夫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招手道:“澜儿怎么在这,快过来。”
“呀,原来是你啊。”岳大刀也热情挥手,“是我,我姓岳,你还记得我吗?”
“你认得澜儿?”陶夫人意外。
“母亲。”萧澜道,“先前在城郊荒山曾见过这位姑娘,当时她迷路了,于是带着一起下了山。”
“凑巧碰到的?巧了,我也是在城里无意中遇见这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看着投缘,就留在身边了。”陶夫人笑着看了眼身侧的岳大刀,“这么看来,姑娘与我家还当真是有缘。”
岳大刀脆生生应了一句,也未见有何异样,照旧笑得一脸春花。
萧澜却心中生疑,遇到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就未必了,况且还一门心思要嫁阿六,千里迢迢从孤身一人跑到江南洄霜城,若说背后没有目的,怕是无人会信。
见他手中篮子里红彤彤的果子挺可爱,岳大刀伸手讨要了一把,边走边吃,嘴里哼着悠长的欢快小调,眉眼明亮身姿灵巧,像是冬日里的山精,在前头蹦蹦跳跳,拐个弯就消失无踪——明显是识趣,知道要留给这母子二人说话的时间。
萧澜道:“母亲?”
“先别说这小丫头,”陶玉儿道,“先说你,山下乱成一片,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下一次乱子,为何这阵却突然上了山?”
萧澜道:“为了找母亲。”这话说得也不算假,他这回上山的确是一半为陆追,另一半为陶玉儿。
“找我有事?”陶玉儿问。
“姑姑已经带人进了城,她与母亲积怨颇深,若是遇到,难免会出冲突。”萧澜道,“情况未明,母亲还是莫要下山为好。”
陶玉儿轻嗤:“我还会怕那老妖婆不成。”
“怕是不怕的,可若能不遇到,还是不遇到为好。”萧澜道,“姑姑派人找过我,不过却未说别的太多事,只是问了一句城中的局势。”
陶玉儿摇头,眼中泛着怨恨,未曾掩饰,也不想在儿子面前掩饰。
气氛沉默而又尴尬,只有少女的歌声悠扬,无忧无虑传遍山间四野。
临到家时,萧澜又问:“母亲可知那小丫头为何一门心思要嫁阿六?”
“她要嫁阿六?”陶玉儿听了犯糊涂,“不是要嫁什么羽流觞吗,怎么又成了阿六。”
萧澜这才想起来,众人阿六阿六叫惯了,母亲并不知他还有一个如此斯文的本名。
陶玉儿惊道:“阿六就是羽流觞?”
萧澜点头。
陶玉儿:“……”
这名字配着那五大三粗的人,着实是很一言难尽。
岳大刀在前头踮脚,双手做喇叭大声道:“夫人夫人,这里有个岔路口。”
陶玉儿伸手往左指了指。
岳大刀欢欢喜喜跳下巨石,继续向前跑。
陶玉儿道:“那这么说来,她老家那算命的还挺准。”
萧澜哭笑不得:“母亲就不怕有诈?她先是遇到我,又在城里遇到了阿六,不过像是并不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现在还遇到了母亲,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诈是必然有的,不过看这小丫头演戏,也挺有意思。”陶玉儿饶有兴致,“此番找个机会,让她知道阿六就是羽流觞,先看看会是什么反应再说。”
劈好整整一院子柴,阿六扯起衣裳擦了把汗,坐在院中咕咚咕咚喝茶,满身是土,脸上也灰扑扑的。
陶玉儿推门进来。
阿六道:“呀,夫人回来了。”
萧澜跟在后头,接着便是岳大刀,扒在门口,先小心翼翼探了个脑袋进来,双眼笑盈盈的。
阿六又道:“咦,你怎么也来了。”
岳大刀却比他更惊讶:“原来你也认识陶夫人呀。”
听到院中有人说话,陆追从房内出来,手中依旧捧着小茶壶,白衣黑发锦绣玉带,方才该是在烤火,脸颊还有些红。
岳大刀惊叹一声,脱口而出:“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萧澜便又想起她先前那句要嫁一个“斯斯文文的,又白又好看,功夫高,喜欢吟诗画画,声音好听,脾气也好”的人。
……
陆追笑:“一个大男人,有何好看不好看,姑娘才是生得秀气娇俏,又水水灵灵的。”
岳大刀有些不好意思,索性躲到阿六身后——至于为何偏偏是阿六,或许是因为他身材魁梧,能挡得更加严实一些。
“这脸是怎么了。”陶玉儿上前两步,着急拉着陆追的手上了台阶,“先前只听是受了伤,怎么还伤在脸上。”
“没事的,都快好了。”陆追道,“皮肉伤罢了。”
“那老妖婆可真会糟蹋人。”陶玉儿叹气,“快些回屋坐着,别再乱动了,免得落下疤。”
阿六眼看陶夫人一路拉着他爹进了房,才转身悄摸问岳大刀:“脸上留不留疤,和坐着乱不乱动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那位公子生得好看斯文,婆婆姨娘最喜欢了,自然是要胡乱心疼一下的。”岳大刀答完又问, “他成亲了吗?”
萧澜在旁道:“成了。”
阿六道:“没成。”
岳大刀糊涂:“到底是成还是没成?”
萧澜目光深邃深沉深不可测。
阿六咳嗽两声,纠正道:“没成没成,但是有了心上人。”
岳大刀撇嘴,嘟囔道:“那他的心上人,一定也花容月貌得很。”
阿六道:“对对对。”我娘能不好看么,皇后娘娘什么样,就该是我娘那样。
西南天际霞光灼灼,如同火烧,灿烂而又……富贵。
一看便知很吉祥,是国泰民安,喜气祥和的好兆头。
岳大刀抬头:“这阵的天可真好看。”
阿六倒了杯热茶给她,也没心思多说话,将萧澜一路拉到空房内,低声道:“陶夫人怎么突然回来了?山下别是乱了吧。”
萧澜摇头:“山下没事,相反还比前几天平静了些。”
“那就好。”阿六闻言松了口气,“就说若真出了事,为何不见林威上山通传,没事就好。”
萧澜戳他一指头:“不打算问问那位岳姑娘?她与我娘也是偶遇,便跟着一起回了青苍山,据说一天要提七八回想快些嫁给羽流觞。”
“八成有阴谋。”阿六往外偷瞄了一眼,道,“你这几天可得保护好我爹,这小丫头交给我对付便是。”
萧澜好笑:“为何是我保护你爹,你对付这小丫头?”
阿六一如既往很耿直:“我就是随口一说,那换了也成,我爹交给我,这小丫头交给你,就这么定了。”
萧澜笑容一僵。
阿六推门想往外走。
萧澜从后衣领将他一把扯回来,面色淡定道:“你爹还是交给我吧,这丫头你加把劲好好哄,说不定当真能拐回家做媳妇。”
阿六道:“我觉得她有些糙。”
“就你这破衣烂衫的模样,还嫌人家姑娘糙?”萧澜满脸嫌弃,“快些回房去换衣裳。”
阿六拍拍他的肩膀:“萧兄啊,我觉得方才说话的口气,有些像我娘。”不但要管娶媳妇,还要管穿什么衣裳。
萧澜:“……”
阿六哼着小曲儿,回房换衣裳去。
第46章 蜜意 小明玉怎么会丑
漫天晚霞隐去之后, 一轮黯淡残月晃晃悠悠爬上天幕, 四野霎时都静了下来,只有山间小院中依旧热闹, 阿六在厨房里忙活着和面洗菜, 很后悔自己为何要听萧澜的话换这新衣裳——又没人看, 做事还不方便。
岳大刀站在厨房门口,问:“要帮忙吗?”
“不用。”阿六端着大铁锅颠勺, 呼呼直冒火, 比起山海居的厨子来也差不离。心说你这小丫头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偷偷摸摸放把毒药进去还得了。
岳大刀索性蹲在门槛上看他忙活, 一手撑着腮帮子, 另一只手捏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 无聊到要打盹。
阿六回身问她:“你不嫌冷啊?”
“陶夫人在同萧公子说话,不好去打扰,那位好看的公子又受了伤在歇息,我一个人在厅里坐得没意思。”岳大刀道, “到你这, 还能有人聊聊天。”
“那你进来坐吧, 别顶着门帘吹风了。”阿六继续炒菜。你不嫌冷我还嫌冷——门帘被掀得恁高,冷风刀子一样嗖嗖的。
“你这人还挺好。”岳大刀嘟囔一句,蹲在灶边帮他生火。过了一阵又抱怨:“我在这城里找了许多天,压根就没人见过什么羽流觞,师父一定是骗我的。”
“什么师父?”阿六问,“不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吗?”
岳大刀像是没在听他说话, 拿着一块柴火在灶膛里乱捅,气呼呼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还不嫁了呢,谁稀罕什么羽流觞,一听这名字便知又肾亏,又滥情。”
阿六铲子“咣当”掉进锅里,心情复杂。
你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为何要拉上我来一起骂。
而且一个姑娘家,开口就说别人肾亏。
况且我也并不亏。
卧房里,陆追和衣半靠在床上,正闭着眼在小憩。屋里有火盆,并不算冷,因此薄被只搭了一半在身上。萧澜推门而入放轻脚步,上前将落在踏凳上的另一半被子捡起来,搭回他身上。
陆追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像是还没睡醒:“什么时辰了?”
“酉时都要过了。”萧澜捏捏他的下巴,“阿六已经熬好了药粥,说你今晚不能吃别的,大家吃饭时便没有来唤,只让你继续睡着了。”
陆追“嗯”了一声,撑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自言自语:“我怎么睡到现在。”
“无事可做,睡睡怎么了。”萧澜取了厚实些的毯子裹住他,又从桌上端来药粥,理所应当道,“养伤本就该吃完睡,睡醒接着吃。”
陆追笑着摇头,从他手里接过勺子。那药粥熬得颜色发黑,莫说是吃,闻着都一股呛鼻苦味,陆追却面不改色,一勺接一勺很快便吃了个底朝天,连糖也不要,只用凉茶漱了漱口。
萧澜问:“不苦啊?”
“吃多就不觉得苦了,还能尝出肉味儿。”陆追拥着被子往床里挪了挪,“你也快来睡。”
萧澜也不知自己是该心疼还是该笑,可见他心情像是极好,眼睛里都闪着光,也不想在此时追问数年前的中毒缘由,草草洗漱后便也一道上了床,将人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