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103)
“那也算不得听话。”萧澜道,“哪怕病好了,也该继续在日月山庄等我,哪有一声不吭,自己就打个洞跑来的道理。”
陆追:“……”
什么叫自己打个洞跑来。
萧澜又问:“陆前辈他们呢?”
“都在外头,阿魂也在外头。”陆追牵着他的手,“我今晚留下,行不行?”
萧澜道:“你说呢?”
陆追叹气:“八成是不行了。”
萧澜将他拦腰抱起,大步出了房门。
陆追倒是吓了一跳:“你——”
“放心吧,不会有人看到。”萧澜低头看着他一笑,“这里没人敢进来,也没人能进得来。”
陆追单手勾住他的脖子:“为何?”
“明日带你去入口看过便知,不过此时不行。”萧澜一脚踹开卧房门,进屋放在软榻上,“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陆追用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口,提醒:“合欢情蛊。”
“合欢情蛊?”萧澜面色不解,“我是要说黑蜘蛛与白玉夫人之事,怎么也与情蛊有关,莫非这二人说不得?”
陆追:“……”
陆公子拖过一边的软枕,狂拍。
萧澜笑着一把握住他手腕,向下压在枕侧,低头重新亲吻下去。
比起方才,这回才更像是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将所有分别后的思念与重逢时的欣喜,都变成了滚烫的热度和纠缠,从舌尖一直燃烧到脊髓,焚毁整个人,蔓延到心间。
萧澜不舍得将他放开分毫。哪怕是对着脏兮兮的一张脸,也觉得那是世间最好的容颜。他的小明玉一直就是最好看的,生气时好看,狼狈时也好看。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外头天色已暗,弟子送来沐浴用的热水,陆追舒舒服服泡在里头,问:“妙手前辈与陶夫人呢?”
“都在外头。”萧澜用丝绢沾了水,替他擦肩膀。
空空妙手最近一直在后山搜寻,为了能找到更多与冥月墓有关的秘密。而陶玉儿则是来去不定,行踪愈发飘缈起来。
陆追皱眉不解:“陶夫人做事,都不与你商量吗?”为何听起来倒更像是在独来独往。
萧澜摇头:“这冥月墓还真是与我娘八字不合。”
陆追没有听明白。
萧澜将水缓缓浇在他肩背:“先前在洄霜城青苍山时,我以为她已经将红莲盏与冥月墓放在了一边,可不知为何,这回到了伏魂岭,似乎又唤醒了她那不知从而起的执念,甚至比先前还要固执上几分。”
陆追猜测:“或许陶夫人是想帮你早日离开这里。”
“或许吧。”萧澜道,“不过也要亲自证实之后再说。”
陆追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萧澜摇头:“你什么都不必做。”
陆追下巴抵在浴桶边沿:“那我为何要来?”
萧澜往他脸上弹了一点水花:“为了看我,这个理由够不够?”
陆追道:“够。”
陆追又道:“可只有将这冥月墓中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才能看你看得更加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些。”
萧澜没接茬,用一块大的毯子将他裹出来。
刚在热水中泡过,陆追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微红的色泽,在日月山庄住了数月,他确被调养得挺好,不再病弱枯瘦,整个人都是滋润而又健康的,甚至连背上交错的新旧伤痕,也在药浴的作用下变淡了不少。
萧澜取了自己的里衣给他换好,有些大,看着却挺招人喜欢。
陆追有些想要叹气
“怎么了?”萧澜用一块大的布巾,将那锦缎一般的墨发细细擦干。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郁郁寡欢道:“合欢情蛊。”
他从来就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他喜欢萧澜,自然也喜欢与他做欢好之事,那是只有情人间才有的亲密距离。况且纵观江湖中所有的小话本,在久别重逢后,都该是干柴烈火被翻红浪,而不是双双扮演柳下惠,坐在床帐中执手无言。
萧澜将他抱在怀中,扯过被子盖住两人:“叶谷主怎么说?”
“叶谷主说要你我在三月之内,一起回日月山庄。”陆追道,“看完诊之后,才能说要如何解毒。”
“三月。”萧澜用手指将他的头发梳顺,“好,我答应你。”
“嗯?”陆追枕在他胸口,“这里的事情依旧是一团乱麻,你又如何能走开。”
“当真想在此时说冥月墓的事?”萧澜笑,又将他往上抱了抱,“我当你累了,还想着要早些睡。”
陆追又提醒:“可你都没问,为何我会从地下凭空钻出来。”
萧澜正经道:“要么是力大无穷打了个洞,要么就是找了条新的暗道出来,我猜是前者。”
陆追咬他一口,又凑上前亲了一下,眼底闪着亮亮的光,丝毫疲惫也无。
萧澜用被子捂住他,看里头的人一拱一拱,总算笑出这几月最舒心的一回。
陆追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问:“还有一件事,我刚刚出来时,那把剑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萧澜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成抱住自己的姿势,低头深深嗅了嗅他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
在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以为那是鬼姑姑的阴谋,找了不知是谁易容,或者干脆就是幻象,用来试探自己。可这种想法仅仅存在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面前的人,那灵动的双眼,笑眯眯的神情,甚至连眉宇间一抹狭促也惹人喜爱,此等飞扬神采,哪里又是外人所能模仿出半分。
陆追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依旧不想睡。
萧澜道:“等到明早,我再同你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陆追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单手遮住了眼睛。
“睡吧。”萧澜道,“这回谁先出声,谁是小狗。”
陆追扬起嘴角,整个人都蜷进他怀中。
桌上烛火被拂灭,只有床头一颗明珠发出暗暗的光,不亮,恰好能照出怀中人乖巧的睡颜。
赶了这么多天路,陆追的确有些疲惫。泡了热水澡又躺上绵软的床,全身都是放松的。而在与心上人重逢的喜悦散去后,困倦也终于席卷而来,眼皮才初合上,人就已经坠入了黑甜的梦想。
这一觉既安稳又舒服,即便身处危机重重的冥月墓,陆追也暂时忘记了应有的警惕,而是沉浸在萧澜轻柔的低语与爱抚里,一梦香甜,直到天亮也不想醒。
冥月墓外,阿六将烤好的野鸡递给岳大刀,又撕扯了个最肥美的鸡腿,恭恭敬敬双手送给陆无名,赔笑道:“爷爷。”
陆无名摆摆手,食欲全无。
当然,是为了儿子,并不是因为孙子的鸡腿没烤好。
阿六一屁股坐在他身侧,道:“爹做事一向极有分寸,那姓萧的在冥月墓里,也会保护爹的,爷爷不必担心。”
不提还好,一提萧澜,陆无名心里的怒火又往上蹿了一丈一。
小兔崽子,将来还是要打一顿。
阿六又提议:“吃完早饭后,我们也去后山逛一圈吧,说不定还能有新发现。否则这一时半刻的,爹又不会出来,坐在这里也无聊。”
于是陆大侠这回连带着孙子都想一起打。
什么叫一时半刻不会出来,已经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夜,哪怕有再多的大事,也该说完了才是。
说完正事还不走,是打算留在墓穴过年吗。
看他脸色漆黑,阿六提心吊胆吃着鸡腿,总觉得山雨欲来,要挨揍。
岳大刀果断站起来,又坐得离他更远了些,免得被殃及无辜。
大难临头各自飞。
很决绝。
阿六眼神凄楚。
媳妇儿你……
阴暗湿滑的暗道中,陆追不慎脚下一滑,幸好有萧澜拉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小心些。”萧澜继续牵着他的手,走得很慢,“这里的渗水比起上月,越发严重了。”
“鬼姑姑知道吗?”陆追问。
“不知道这里,却知道别处,地下渗水绝非小事,所以她才更加急切,想要将冥月墓搬到地面上。”萧澜道,“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要先拿到墓穴内的所有珍宝。”
陆追右手抚过两侧石壁,掌心都是细小的水珠,细看连地上都是湿痕。
如此日积月累,冥月墓怕是迟早要塌。
“就是这里。”萧澜站定。
“白玉夫人就是在这处墓穴中吗?”陆追抬头看着面前的石门,想起书中那些描写,觉得这世间事果真是玄妙,自己竟然能在今时今日,看到千百年前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
萧澜答应一声,带着他进到墓室,那处寒玉棺依旧安稳摆在高台。陆追刚欲上去,却被握住手腕,叮嘱:“要小心。”
“你看了都没事,我自然也会没事。”陆追道,“放心吧。”
萧澜点头,陪他一道走到了寒玉棺旁。
绝世的容颜,安详的神情,璀璨的雪钻。白玉夫人安安静静躺着,一如千年前。
萧澜问:“没事吧?”
陆追摇头,叹道:“真是红颜薄命。”
“走吧。”萧澜不想让他在这墓室内待太久。
陆追警觉道:“先等等。”
萧澜也皱起眉头。
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听到了异常的响动。
那声音极细微,却也极清晰。应当是有人正在急速朝这里奔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绝不是空空妙手的脚步声。
墓室中并无房梁可躲,不过在一侧摆放有不少红木雕成的厚重屏风,两人闪身隐在后头,屏住呼吸留意外头的动静。
须臾之后,果然有一个黑影自门外冲了进来,呼哧呼哧哈着气。萧澜原以为那粗重的喘息是因为疲惫,可后来却很快就反应过来,与疲惫无关,与亢奋有关。
来的人是蝠。
与前几回众人见到他时的窝囊狼狈不同,蝠这次像是特意换了新衣服,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连靴沿都没有沾上土。又一连在衣襟上将手擦了十七八回,方才小心而又谨慎地,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缓缓靠近那寒玉棺。
墓室内四处都是深海明珠,亮如白昼。而蝠脸上复杂而又诡异的情绪,也就悉数落入隐在屏风后的两人眼中。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神情,同时夹杂着喜悦,兴奋,期待,却又显出一些胆怯,犹豫,甚至是负罪感。途中好几次更是干脆想转身逃走,最终却还是咬牙继续上行。只是越靠近玉棺,他的脚步就越沉重缓慢,到最后终于登上最高处时,陆追清晰地看到,他已经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萧澜不知道此人想做什么,只能推断出他先前当来过这里,而且来了不止一次。
蝠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结滚动,干哑的嘴唇不住抿起来又放松,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棺材中的白玉夫人,身形佝偻着,像是夏日海滩上被烈日晒卷的死虾。
陆追用眼神问萧澜,这也是中了迷魂阵?等会千万别大吵大闹引来鬼姑姑,那这场戏就大了。
萧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既然蝠已经不是第一回 来这里,那他应当也有能力自保,不至于会闹出太大的乱子。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蝠并没有像空空妙手那般呆滞入魔,喃喃自语。浑浊的眼底虽说盛着痴迷,却依旧是清醒的。他围着棺材足足走了十七八回,直到将那绝世美人从头发丝儿到脚趾都看了个遍,方才满足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