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186)
有人送来了热乎乎的馒头与汤,虽说极粗糙,却总算是干净的。陆追撕了一口馒头喂进嘴里,问:“你当真打算与他们一道去大漠深处?”
“不然呢?”萧澜道,“既然是给楚军准备的坑,那我迟早都会遇到,倒不如提前去看看,能毁了最好,若不能毁,至少也能更知根知底些。”
陆追点头:“嗯。”
“你就该好好待在长风城中。”萧澜将最后一勺热汤喂给他。
陆追往后一退:“怎么,嫌我拖累啊?”
“无理取闹。”萧澜笑笑,“你明知道我不知那意思。”
陆追追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先前就说了,我心疼。”萧澜道,“半分苦也不想让你受。”
陆追学他道:“我也不是豆腐捏的。”
萧澜替他擦擦嘴:“可在我心里,你就是豆腐捏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公子即便再傻,也能从中觉察出几分不一样情愫来,更何况他原本也不傻。这一路朝夕相处下来,那些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与嬉笑低语,哪里是对朋友,分明就是对恋人。他心里自然也会有疑惑,疑惑在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两人究竟是何关系,却又不愿挑明了问,只觉得像现在这般小心忐忑暧昧欢喜,也是另一番青涩甜美滋味,如一颗小小的芽尖正从心中冒出头,好奇看着身边那人,等待在阳光与雨露中一天天长大,最后结出甘甜的果来。
“给我看看。”萧澜依旧惦记着他的伤。
陆追捂住衣襟:“不给看。”
萧澜笑:“有来有往,我也让你看我的。”
陆追摇头:“不要不要。”你的有何好看,回回洗澡时都恨不得脱个精光,晃来晃去晃半天,早就看过了,而我不一样,我还很新鲜。
萧澜打开那罐伤药闻了闻,冲陆追勾勾手指。
陆追觉得此情此景,很像恶霸在调戏良家妇女。
见他站着不动,萧澜索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人拉到怀中解开了腰带。
陆公子表情淡定,虽然我脸黄,但是身上白啊,小腹肌肉也挺结实,没缺点。既然脱都脱了,那你不妨仔仔细细多看两眼。
萧澜将药膏细细推开,道:“疼吗?”
“早就不疼了。”陆追靠在他胸前,被他几缕头发拂在脸上,有些痒痒,于是自己“吃吃”笑出来。
“傻。”萧澜也笑,替他系好衣服,“睡一会?”
“我想找出那个师爷。”陆追道。
“不错。”萧澜点头,“还有心思想正事。”
那不然我要想什么?陆追清清嗓子,催促:“你怎么看?”
“为何要找出张茂?”萧澜问。
“按照刘昀所说,他应当是极有主见的人,在军营里见过世面,文采也不错,在这些俘虏中,可以称得上是佼佼者。”陆追道,“你我毕竟势单力薄,想杀人容易,可若想要组织起这么多心思各异,不知根不知底的大楚百姓,还真得要几个帮手。”
萧澜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而与此同时,长风城中,陆无名正在问刘昀:“走了?”
“是啊,走了。”刘昀道,“临走之前,陆公子留下了马,萧大侠留下了信。”
“什么信?”陆无名问。
刘昀从书中取出一个信封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上头果真是萧澜的笔迹,龙飞凤舞写了六个大字——岳父大人亲启。
阿六扛着大刀,默默看了眼陆无名。
这一路已是倍加小心,怎么躲来躲去,最后还是被我娘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明玉:谈恋爱,美滋滋。
第180章 好人 洗脚按摩种菜养猪啥都干
萧澜留下的那封书信内容挺简单, 只说了两人后续的计划, 让陆无名及阿六安心待在刘昀的县衙里等消息,勿要强冲出城, 以免打草惊蛇。
“不是,”阿六还在纳闷, “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这兔崽子,还挺精。”陆无名摆摆手, 坐在桌边喝茶。
“那我们还要跟去吗?”阿六又问。
“不跟了。”陆无名道, “他二人既敢孤身入敌营,那应当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 你我此时横插一杠子, 反而容易惹出麻烦。”
“那就一直在这城里白住着啊?”阿六搓搓手, 不甘心。
“怎么能是白住呢,”陆无名将那封书信拍给他,“里头还写了,虽然城不能出, 但若再有所谓的恶鬼前来作乱, 只管往死里打。”
阿六还没说话, 一旁的刘昀先是大喜,拱手深深作揖道:“那往后就有劳两位侠士了。”
“好说好说。”阿六一拍胸脯,既然是我爹的命令,那莫说在这城中住一月两月,哪怕一年两年也成。
晚些时候,城中的百姓也隐隐听到消息, 说是来了外头的大人物帮忙,武功极为高强,此时正住在县衙里,于是心里也多了几分安全感,满天的沉沉乌云散去些许,终于透出一丝金色的阳光来,暖洋洋洒在冰面上。
戈壁深处,陆追正蹲在帐篷里,用铁钳将火盆里的红薯翻面。萧澜在一大早就被守卫叫去了外头,却没说明是要做什么,他有些担心,一直在竖耳听着周围的动静。炭火烧得炙热滚烫,不多时空气中的甜香味就变成了呛鼻的焦糊,直到眼睛刺痛,陆追方才猛然回神,他赶忙将烧焦的红薯钳出来,却有些懊恼自己的心不在焉——像这般恍惚不宁,只怕还没等耶律星动手,就先自乱了阵脚。
“你这是要点房子?”萧澜一掀门帘,险些被呛得流下泪来,赶忙将人拉到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陆追拍拍衣袖,“想给你弄些东西吃,结果不小心烤糊了。”
“糊了就出来,怎么还待在里头挨熏。”萧澜哭笑不得,“眼睛都红了。”
“我……”陆追揉了把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些。他抬头看着萧澜,只觉得像这般满脸乱糟糟络腮胡子,也挺英俊霸气,顿时觉得自己愈发没得救,分明就是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却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何为色欲熏心,此番才是真真领略到。
萧大公子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划入了狐媚误事的范畴,见他只愣着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担心我?”
“去做什么了?”陆追回神,问道,“怎么这么久。”
“去这附近看了看。”萧澜道,“一共三十顶帐篷,还有三顶是空着的,据说要满了才会动身。”
“那就是说他们至少还要再虏五六十人,才会行下一步棋。”陆追寻了块高地坐下,“若真如此,都不知还要在此等多久。”
“养着数百人白吃白喝,耶律星都不着急,你急什么。”萧澜一笑,“只管安心待着便是。”
“又不是什么占便宜的好事。”陆追叹气道,“不过你我初来乍到,的确不能主动跑去催促纳木儿快些动身,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打仗不就是这样?”萧澜道,“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熬个你死我活,不过无论哪种,都要有耐心,急不得。”
陆追好笑:“看你这一派文绉绉的老成相。”
“不是老成,是师父教我的。”萧澜道,“行军打仗,谁都想先发制人出奇制胜,可性子太急反而容易吃亏,不如慢慢来。”
“找到张茂了吗?”陆追又问。
萧澜摇头:“这里人太多,又都被关押在帐篷里,我打算等过个十来天,混熟之后再寻他的下落。”
“行。”事情仿佛毫无头绪,陆追深深呼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等便是。”
又过了几日,萧澜逐渐发现,纳木儿虽说看起来有些憨头傻脑,像个混吃等死的贵族草包,但实际上极为精明,尤其懂得该如何操纵人心。在这二十余顶帐篷里,关押了数百大楚百姓,却只有几十银刀武士看守,不用锁链,甚至也极少用皮鞭,仅仅靠着每天三顿饭,以及一些有意散播出去的流言,就能让他们安分服帖噤若寒蝉,如同被剥夺了灵魂的傀儡,只剩下日复一日枯燥的重复,与心间充满忐忑的等待。
“看这手腕,他应当是耶律星的心腹。”这晚,陆追道,“交给心腹做的事,八成也是大事。”
“给楚军挖坟。”萧澜道,“迷阵?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性,总不能在大漠黄沙中挖个陷阱出来。”
“迷阵啊?”陆追若有所思。
“数年前漠北古力汗起兵叛乱,也曾在沙漠中布下迷阵,最后是被一名女子所破,楚军方能长驱直入。”萧澜道,“那位姑娘名叫云绝歌,是秦宫主的友人,只是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若是迷阵,我倒是可以试试看。”陆追道,“陶夫人曾教过我不少。”
萧澜点头:“我知道,在你未失忆之前,就曾破过冥月墓中的阵法。”
“我未失忆之前……”陆追坐在床边斟酌一番,道,“听小山说这坏掉的脑子,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恢复。”
“什么叫坏掉的脑子。”萧澜拧了热毛巾递给他,“只一些丢失的记忆罢了,能找回来更好,找不回来也无妨,我只要你身体健健康康的,其余都不重要。”
“不一样。”陆追将脸擦干净,“丢了一段记忆,就像丢了一段人生,你不懂这种感觉。”
“嗯?”萧澜蹲在他身前,笑道,“记忆丢了,可陪你走过那段记忆的人还在,陆前辈,大当家,温大人,阿六,岳姑娘,还有朝暮崖的兄弟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这些人吗?”陆追问。
萧澜将他的双手握入掌心,声音温柔:“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追看着他的眼睛,脑中飘过些许白光,像是模糊想起了一些什么,可待静下情绪后,却又再度什么都看不清,一片混沌绕在心间,带着些许湿气,凝结成滑落水滴。本该是麻痒焦虑的,可此时此刻看着萧澜,他却有着意外的平静,似乎就真的如他所说,能想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无妨。
只求故人依旧在。
萧澜替他仔细脱掉鞋袜,捏着赤足微微使了使力。陆追顿时只觉得脊椎一麻直冲脑顶,也不知这股要命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此人的内力,还是因为心底的春情,只得本能将腿收回踩入了木盆里,漾开一片晶莹水花。
萧澜笑问:“怕什么?”
陆追很冷静:“不怕什么,我自己洗。”
萧澜有意拖长语调:“可在你失忆之前——”
陆追震惊:“在我失忆之前,你还做过这些事?”
“经常。”萧澜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着脑袋,“除了捏脚,还要捶背松骨,洗衣煮饭,喂鸡养猪。”
“扯吧。”陆追放下心来,将脚擦干笑道:“我才不信。”
“不信啊?”萧澜替他抖开被子,“不信也得信,江湖规矩,谁没失忆谁说了算。”
陆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看他洗漱完后吹熄烛火,却依旧困意全无。
“还在想失忆的事?”萧澜在他身边问。
“不,我是在发愁这些俘虏。”陆追道,“方才又想了想,若不能明着说服纳木儿早日动身,那可不可能制造些麻烦,逼他在这里待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