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贺兰奚好奇问道:“哪位朋友?”
争吵不下的两个人忽然默契十足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答话。
萧寒声单手抄起桌上顶好的茶水,牛饮一般喝了个干净,道:“有什么事,只管到将军府同我说道,何必在瑞王面前说这些,齐大人还是先喝杯茶醒醒神吧。”
齐思义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的确是冲动了。
他刚从东岳亲自办差回来,见到萧寒声一时情难自抑,只想着要问个明白,竟忘了……
贺兰奚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也看得出来,萧大将军应当就是齐大人认识的人。
或许是出于什么原因,不便相认。
见齐思义不再纠缠,萧寒声也不欲多留,起身冲贺兰奚抱拳一笑:“臣还有军务在身,先行一步,今日多有冒犯,改日再来向殿下赔罪。”
贺兰奚没理由留他,遂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哪知萧寒声走到门口,又转身露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来:“对了,多谢殿下的茶。”
萧寒声走后,齐思义依旧一脸凝重,看得贺兰奚忍不住同他开起了玩笑:“齐大人,这可是飞月阁重金难求的好茶,就这么白白在桌上放凉,还不如跟萧将军似的牛饮得了,好歹没浪费。”
听他提到萧寒声,齐思义眼神愈发复杂了,竟也学着那个不懂风雅的糙汉子一口饮尽。
“多谢殿下款待。”
贺兰奚:“……”
这一个两个的,是多久没喝水了?
叫他六哥瞧见,还不得心疼死。
齐大人喝完茶水,人也缓过来了,略一思量便知道贺兰奚让他过来绝不是为了替他和萧寒声调和矛盾这么简单。
事实也的确如此。
贺兰奚托着杯盏,姿态从容地展示了一番品茗的正确方式,不急不缓地问道:“齐大人此去东岳,可有进展?”
他说的进展自然不是永明帝派遣的督察一事,而是东岳六州温家背地里经营了近十年的盐运生意。
也就是一年前贺兰奚托他去查的事情。
东岳六州距都城不远,曾是朝廷驻军练兵的地方,大魏最大的盐场也在此地。
十年前姜家灭门,北疆失守,东岳的大批驻军赶赴前线支援,这一去就是十年之久。余下半数最后由祖籍就在东岳的温家接手,依旧养在此地,以备不时之需。
可谁也没想到,温伯旸这老匹夫竟打起了盐运的主意。
盐铁之物,向来不允许私卖,一经查获,便是杀头的重罪。
温家倒是没敢买卖,可他们却借机把控了东岳六州所有的盐运关卡,向卖私盐的商人行方便,只要交足过路费,任你船上装的是什么,都能运出去。
温家的人在此地只手遮天,地方官员要么参与其中分一杯羹,要么因为不合群被温伯旸以各种理由罢黜,或遭遇意外横死。
此案在大魏后世史书上可谓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其获利之多,牵扯之广,令人惊叹。
谢沂前世便是因雷霆手段短短两个月了结了此案,才震慑住朝野上下,坐稳了摄政王的位置,再无人敢置喙。
而现在,贺兰奚准备将此事提前揭露出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齐思义道。
这场东风,三日后如约而至。
起因是西市街的一起斗殴案,几个买主和商贩起了争执,动手闹将起来,被巡护的官兵当场拿下。
不查则已,最后查出来竟是桩私盐买卖。
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城内的私盐价格不断高涨,且供不应求。
商贩开出的价格同原先说好的相差过大,可买主急用,短时间内从其他地方根本买不到,可又不愿吃这个哑巴亏。
最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言不合竟打了起来。
私盐价高,可这位商贩的价格竟比市价高出两倍有余,严刑拷打下,此商贩吞吞吐吐交代了东岳六州过路费的内幕。
顺天府尹拿到供词,汗如雨下,一时不知道该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谁。
不报便是失职,可若是上报,万一最后没个结果,岂不是得罪了顺国公和宁王殿下。
恰在此时,北镇抚司指挥使唐运押了个小蟊贼过来,说是路上碰巧遇到便将人抓了,进诏狱嘛不够格,还是顺天府大牢比较适合他。
唐运并非闲人,之所以亲自过来,全赖这小蟊贼不长眼睛偷到了瑞王殿下跟前。
原本百无聊赖想着送完人就走,不想一进来就看见顺天府尹这副为难的样子,直觉不对,说话不由得带上了审犯人的气势:“府尹大人何故烦恼?”
诏狱里什么高官没有,光首辅就关过好几个,不差他一个顺天府尹。
二人随时平级,但一见唐运那双锐利的眼睛,左右为难的府尹大人便立刻有了决断。
“唐指挥使,某有要事相告。”
第34章
锦衣卫监察百官, 直达天听,事情传到唐运耳朵里,离永明帝知晓也就不远了。
唐指挥使沉着脸去顺天府大牢提人, 心道怪不得瑞王殿下不让提及他的名讳, 原来是替自己将接下来的差事都安排好了。
还是这样一个推都推不掉的烫手山芋。
想也知道, 若是告诉首辅大人,必然是叫他“都听殿下安排”。
“失察之罪可轻可重, 此事干系重大, 合该上奏陛下,你照做便是。”
谢沂的话果然与之所料大差不差,只是眼中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翌日早朝, 永明帝以此案为由,问责左都御史齐思义。
“东岳六州私盐泛滥, 你巡视东岳三月有余, 竟丝毫未觉?”
怒火对着齐思义而去,但牵扯私盐,温伯旸不由得一阵心虚。但一想到东岳六州官员在他手底下铁桶一块,绝没有人敢泄露消息,又将心暂时放了回来。
不料齐思义早有准备, 上前撩开衣摆不卑不亢正跪于殿中:“陛下恕罪, 正是因为有所觉,证据尚未来得及列出一个章程, 故而耽搁了些时日。”
什么样的罪名竟需列个章程出来才能讲明白。
永明帝怒上心头,胸口隐隐作痛。
而温伯旸看着齐思义挺直的身影, 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臣要弹劾顺国公温伯旸, 以权谋私, 目无王法,据东岳六州河道关口为己用,以收过路费为由大肆敛财,欺君罔上!”
齐思义掷地有声,满朝哗然。
这桩桩件件,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何况顺国公与宁王殿下关系密切,谁知道宁王是否也参与其中。
“温伯旸!”永明帝这回不仅仅是胸痛了,是气得头也在发胀。
温伯旸一个激灵,脚下踉跄,连滚带爬跪到殿前,高呼:“陛下明鉴!”
-
此事到底也没个结果。
并非因为证据不足或是别的什么,而是永明帝当场被气昏过去了。
接着便是好一阵兵荒马乱。
这次发病比之前都要严重,陈院判和清一真人说法不同,意思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静养。
尤其不宜动怒,切忌忧思过度。
眼看此事就要耽搁下来的时候,永明帝一连发出三道圣旨。
其一是照例由首辅谢沂监国,主持三司会审,彻查东岳六州盐运一案。
其二,令顺国公温伯旸闭门思过,派禁军看守不说,就连一条消息都不准往外传。
最后一条尤其引人深思,竟是罢免了宁王贺兰轩在大理寺的差事,由瑞王暂代,理由是避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怕是已经起了疑心,若真的只是避嫌,大可放宁王几天假,何必罢免又让瑞王暂代呢。
贺兰奚领了旨,象征性地进了趟宫,说是来探望永明帝顺带谢恩,实际上连永明帝的面都没见到。
当然不止是他,这些时日除了负责治病的陈院判和清一真人,贴身伺候的宫人,永明帝只见过谢沂一个人。
可永明帝不见归不见,他却不能不来。
同贺兰奚一样不能不来的人,还有并非一母同胞,却胜似同胞兄弟的老二老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