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奚大感无趣,遂又放下了帘子。
队伍行进了半个时辰后,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贺兰奚没忍住看了一眼,是一名身着盔甲的将士乘一骑快马而来,直奔永明帝车架去了。
唐运见他目光一直追着那匹快马,难得多嘴一句:“那是北方边关驻军的盔甲,应该是有战报回来了。”
贺兰奚伸手接过方元递过来的冰镇梅子,评价道:“马不错。”
边关传来的消息十分令人振奋,听闻萧将军连破数城,一举夺回失地,眼见就要逼至塔木人的大门口了。
永明帝大喜,抵达行宫后便宣布三天后要大宴群臣,随后又陆陆续续给贺兰奚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贺兰奚来者不拒,尽数收了,让方元出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虽然赏赐每个人都有,他的却格外丰厚些,连皇后也不得不跟着做做样子,着意添了许多。
“都收起来吧。”贺兰奚摆摆手,不甚在意,也没看送来的都是些什么。
方元倒是兴奋得很,一面清点一面感叹道:“殿下果然是有福运之人,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贺兰奚嗤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福运。”
平生所有的的运气,才换来一次重生,不过是老天看他可怜罢了。
没想到方元对此深信不疑,说:“并非奴婢奉承,连陛下身边的清一真人都说了,殿下乃是福星,往后好日子必定还长着呢。”
“清一真人?”贺兰奚骤然警觉起来。
无缘无故,他为何要在永明帝面前这样说?
“是啊。”方元不疑有他,“这清一真人能治好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想必有几分本事,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好话不是。”
贺兰奚思忖片刻,不再深究:“说的也是。”
送来的东西林林总总堆了一屋子,方元这边清点完了,便由其他宫人陆续搬走。
贺兰奚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忽然瞧见一根黑皮金边的马鞭,不由眼前一亮。
“等等。”
手里托着马鞭的侍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他问负责清点的方元:“这是哪里送来的?”
“似乎是锦衣卫指挥使唐大人。”
唐运?
他怎么会……
贺兰奚一瞬间福至心灵,想起一个可能,眼中不自觉噙了笑意。
他们从都城到行宫走了一个多时辰,倘若快马加鞭,至多半个时辰,一来一回,时间正好。
贺兰奚将马鞭拿到手里细细看了一圈,在执鞭的手柄处找到了两个隐隐约约的“柒”字,顿时心头一跳。
旁人只当“柒”是他在诸皇子中的排行,其实“柒柒”乃是他的小名,只因他母亲生辰是四月初九,而四九拆开正好是七七之数。
此等私隐之事,谢沂如何得知?
若说贺兰奚原先对谢沂的故人之说只信了六分,如今则全然没了疑虑。
“这个我留下,其余的都收起来吧。”
握着这上好的马鞭,贺兰奚有些惆怅地想道,他还不会骑马呢。
-
两日后,谢沂从京中动身,唐运接到消息,奉命替永明帝前去迎接。
不巧的是,唐运前来禀报时,贺兰奚也在,父皇长父皇短的求了半天,欢欢喜喜地也跟着去了。
唐指挥不得不把这位难伺候的小祖宗一起带上。
贺兰奚仿佛察觉不到他的不情愿,坐在马车里极不安分,左一句右一句地同他打探消息。
唐运不胜其扰,无奈道:“殿下,您有什么问题,不如等谢大人到了当面问他,微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算了。”许是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贺兰奚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谢云归何时能到?”
话音刚落,唐运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贺兰奚似有所觉,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却只见长长的官道一路延伸至山坡,向里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当中。
少顷,尘土飞扬,错落纷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率先从山坡里冲出来,端的是一马当先,意气风发。
不过几息的功夫,便来到了贺兰奚面前。
“殿下怎么也来了?”
贺兰奚被老狐狸说话惯有的语调叫醒,回过神来,一身飒爽骑装的谢沂已经顶替了唐运原本的位置,此刻正在车厢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来……接你。”说完这句话,贺兰奚猛地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车厢,一时间红了脸,整个人立时缩了回去。
外头传来一声轻笑:“谢殿下厚爱。”
不多时,马车调转方向,所有人也都跟着他放慢了步调。
贺兰奚这才突然发现,除了他,皆是一人一骑,轻装便行,带上他之后反而拖慢了行程。
贺兰奚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先生。”
“嗯?”
虽然看不见,可贺兰奚就是知道他在外面。
“那根乌金马鞭是你让人送来的?”
谢沂没有否认:“殿下不是想学骑马吗?”
贺兰奚心想姓唐的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同谢沂传消息倒是勤勉。
“我从前竟不知,先生的马术这样好。”说到这里,贺兰奚忍不住想撩开帘子再看一眼。
谢沂轻易便猜中了他的心思:“殿下谬赞,臣的马术算不上好,不过……教教新手倒是绰绰有余。”
贺兰奚只当他答应了:“那便说好了。”
第13章
北疆传回来的消息的确振奋人心,至少永明帝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宴席之上更是大肆夸赞此战的主帅萧将军。
“牧州之地,乃朕之心病,十年来频频被掠。今幸得萧将军,三年内连破数城,将那北疆蛮人逐出大魏,大善!”永明帝一拍桌子,举杯饮尽杯中酒,同时不忘自夸一番,“不枉朕三年前力排众议,阵前换帅,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
不少人暗中瞟了眼谢沂的神情,随后心照不宣地举起酒杯,直呼陛下圣明。
永明帝大笑三声,一扫往日屈辱:“往后看谁还敢说我大魏无将帅之才!”
贺兰奚坐在席上,心中只觉讽刺。
大魏十年无帅,不正是他亲手造就的吗?
若他外祖父姜邺还在,他小舅舅还在,北疆又哪里轮得到塔木人猖獗放肆。
“小七……小七?”
贺兰笙叫了他数声没得到回应,不得不上手扯了扯他的衣服。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贺兰奚松开被他死死捏紧的杯子,泛白的指尖渐渐恢复了血色。
他摇了摇头:“没事。”
为免贺兰笙再问下去,贺兰奚主动扯开了话题:“这位萧将军是何人?”
一说起这些个刨人祖宗三代的事来,贺兰笙可谓驾轻就熟,可惜萧将军孑然一身,无父无母,并无过往痕迹可查,干净得宛若一张白纸。
贺兰笙四下逡巡一番,悄悄凑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此人名叫萧寒声,十年前流落牧州,被时任牧州府尊的郑谦看中,举荐至北疆军中,七年时间,一路做到了参将。”
谢沂科举出身,另辟蹊径,在永明帝的有心扶持下坐上首辅之位尚且用了近十年,而此人从籍籍无名到正三品的参将,只用了七年。
比起大多数人,这样的晋升速度,说句青云直上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参将,离主帅之位依旧遥不可及,何况阵前换帅乃是大忌。
除非……
贺兰奚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北疆原来的主帅是谁?”
“顺国公家的女婿郑询,郑谦的弟弟。”贺兰笙对这些事果然了解透彻,几乎不假思索,“三年前兵败而逃,策马回城时被塔木王一箭射死了。”
难怪。
倘若萧寒声有此将帅之才,有郑谦这层关系在,刚失去军中一大助力的温家必不会反对他主事,甚至会是支持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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