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宫一别,二人再未见过,贺兰奚胆子却一天大过一天,愈发肆无忌惮,张口闭口谢云归,将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一把从云端拽了下来。
他一路小跑,故意没有停下,直直撞进谢沂怀里,双手一环,抱住谢大人的腰,而后仰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总算抓到你了。”
谢沂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似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尴尬隔阂。
“喝茶吗?”他望向附近一家茶楼,显然是有事要说。
“谁请?”
谢沂笑:“自然我请。”
坐到茶楼雅间里,贺兰奚也不同他客气,点了一壶清茶和数盘精致点心,谢沂不开口,他便只管吃。
这家茶楼的点心甜得发腻,却正好对了贺兰奚的胃口。
因为吃糖这件事对他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种奢侈,一旦得到,便总想着要将曾经失去的全都弥补回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甜味。
大约是看他吃的开心,谢沂也不忙说事,漫不经心端着茶杯,吹开水面云雾,悠然自得,仿佛真是特意来喝茶一般。
直到余光瞥见贺兰奚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方才斟酌着开了口:“臣今日去向陛下请辞了。”
贺兰奚咀嚼的动作一滞。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谢沂会去辞官。
但谢大人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差事却只有一个。
“什么?”贺兰奚几乎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仍旧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谢沂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殿下的课业臣已尽数交给子容,他与姜令秋私交甚笃,想必会比臣更上心……”
“谢云归!”
贺兰奚“噌”的站起来,打翻了点心,也红了眼眶:“你、你……你怎么这样!”
谢沂不语。
“谢云归,你什么意思?”贺兰奚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当初救我的是你,让我交付信任的也是你,如今因为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要即刻抽身离去,我难道是你闲来取乐的玩意不成?”
“不该……殿下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谢沂坐在那里,说出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淡漠,凛冽如高山雪。
贺兰奚总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抓住他,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首辅大人依旧高不可攀,从未落入人间。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有什么办法。”他胡乱抹了把脸,眼泪忽然间不受控制地汩汩流下,“现在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那之前何必对我这么好,更不必费心救我教我,省得今日惹一身腥。”
贺兰奚越说越伤心,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一边哭一边骂道:“骗子!”
谢沂:“……”
贺兰奚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眼尾发红,眼眶里盛着一汪清水,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瞧着可怜极了。
少顷,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陛下已经有了立储之意,身为首辅,若是和某位皇子过分亲近,在陛下眼中无异于是有了立场,这么做,也是为了与殿下在表面上划清界限。”谢沂头疼解释道,“而且……柒柒,你分得清喜欢和依赖吗?”
“我……”
他怎么会分不清呢。
只有喜欢才会拈酸吃醋,因为旁人向谢沂示好而不舒服,才会产生同他亲近的想法,在亲吻时下意识想要更进一步。
甚至一个不掺感情的拥抱,便足以令他心弦缭乱。
可是不等他说清楚,谢沂的一句话便令他陡然清醒过来。
“已经起风了,可陛下从未考虑过殿下继位之可能,因为他不希望看到旧事重提的一天,你那几位皇兄更不会为此大动干戈。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殿下。”
是在谢沂的庇护下安稳做个王爷,将姜家满门的冤屈,他与母妃十年的蹉跎长埋于过去,还是搅起风云,矛头直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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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贺兰奚心事重重,在路上耽搁许久,不慎着了风寒。
谢沂说要同他划清界限,便当真一次也没来看望过。
就连永明帝听说后都有些许不忍:“小七心思单纯,又一向喜欢黏着你,你这般决绝,他怕是得难过好一阵。”
明知永明帝不是那个意思,听到“喜欢”二字,谢沂还是不由心头一跳,随后坦然道:“臣与殿下身份敏感,不得已为之,这也是为殿下好。”
永明帝十分满意,他最看重谢沂的也就是这一点。
看得清楚,更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为了补偿心思单纯的幺子,永明帝为贺兰奚筹备了一场尤为风光的生辰宴。
贺兰奚病愈后精神好了不少,席上逢人便笑,更是将永明帝哄得心花怒放,乐享天伦的同时,不免又怀念起姜令宜的好处来。
再看看较去年长高不少了不少的贺兰奚,自觉将儿子养的不错,心中颇具成就感。
可中间错过的那十年终究是永远的错过了。
“小七今日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管同父皇说。”永明帝此刻大有种要星星月亮也要替他摘下来的豪气。
贺兰奚自然不会当真,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惜都是永明帝给不起的,于是笑眯眯托着下巴假装思考,接着一拍脑袋道:“不如请清一真人替儿臣算一卦吧。”
第31章
“卦象如何?”
因着前些日子为永明帝调理身体的缘故, 清一真人正好在宫中,卜卦这点小事,永明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而眼下已到了要解卦的时候。
盯着卦象的人不少, 此时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聚集在一位灰袍老道的身上。
清一真人再次暗叹一声这活不好干, 抬眸对上了七殿下笑意盈盈的视线。
像是在说:“好好解。”
老道士心中捏了把冷汗, 张口道:“紫气东来,杨柳发枝, 寒尽觉春生, 此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祥瑞之兆啊。”
“紫气?”贺兰锦跳起来一副抓到人把柄的样子,“真人此话,莫不是在说贺……七弟有帝王之相。”
此话一出, 满室寂静。
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贺兰奚在这短短几息之间, 恐怕已经死了上百回了。
就连永明帝, 也拧着眉心看了他一眼。
清一真人这回是真的脊背发凉,淌下了冷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紫气两个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气氛紧绷之际,谢沂又一次站出来替他解了围:“荣王殿下说笑了, 紫气东来, 说的自然是陛下。若无陛下恩典,又何来峰回路转。您说是吗, 真人?”
清一真人哪敢说不是,装模作样作出孺子可教的模样:“谢大人所言极是。”
永明帝脸色稍霁, 仔细一想, 也的确能和清一真人那番话对上, 又想到贺兰奚生辰之喜的小小要求,最后弄成这个样子,不由一阵懊恼。
而挑起话头的贺兰锦顿时显得格外碍眼。
“老三性子未免太急,前些日子监国,想必又是将事情都丢给你皇兄做了。你二人每日待在一起,怎么就不知道同你皇兄多学学?”永明帝不留情面地将人批了一顿,直说的人无地自容,连脖子都红了。
接着又说到请真人算一卦实在算不上什么正经的生辰礼,金口一张,封了个瑞王给贺兰奚。
“小七也到了该封王建府的年纪,只是如今便要离开宫城朕实在不舍,朕便将长乐街的明王府赐给你,待一年后修缮完成,再行入住。至于封号,便定这个‘瑞’字吧。”
永明帝言罢,贺兰锦和贺兰轩简直嫉妒得眼睛发红。
明王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永明帝的潜邸,自他登基后虽一直闲置着,却也日日有人看顾打扫。
说是修缮一年再行入住,不过是永明帝不愿放人罢了。
可就算不放人,也要先行封王,可见其偏爱之心。
贺兰奚也很意外,愣神片刻,在张槐林带着笑意的提醒声中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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