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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生辰宴,有人欢喜有人愁。
酒阑宾散,所有人都觉得应该高兴的那个人却再提不起半分兴致。
宛若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可贺兰奚这只木偶还是被无形中的某根线牵引着,走到了曾经生活过十年的地方。
上回在桃树下挖的坑已经重新被杂草覆盖,但贺兰奚还是凭着直觉再次找到了母妃埋酒的地方。
冷宫日子清苦,那酒一共就三坛,还是母子二人刚来这里时攒下的。
那时候冷宫宫人们还相信着懿妃娘娘总有出去的那天,对他们母子二人十分客气。到了后来,即便姜令宜妃位尚在,那些人克扣起东西来也是毫不手软。
姜令宜怕被这些宫人偷偷拿去,便找机会埋在了树下,还开玩笑说得省着点喝,至少得留一坛给柒柒做成婚时的贺礼才行。
今日冬至,满打满算,这酒已经放了整整十年,端的是醇香扑鼻,醉人得很。
贺兰奚就着酒坛子,不顾方元阻拦,一口接着一口,最终如愿以偿将自己灌得烂醉。
“瑞王……这个封号好啊,还有一年,一年后,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猛地一挥手,将自己甩进了雪里。
摔倒也就罢了,贺兰奚眼一闭,竟是将这里当做床榻,打算以天地为席了。
“殿下,可不能在这儿睡啊。”方元弯下身子去搀他,被醉意上头的贺兰奚笑嘻嘻扬了一身的雪。
今晚的热闹不属于他,唯有这件事还能高兴几分。
这座牢笼,他早就不想待了。
贺兰奚肩上的狐裘早在挖酒的时候被丢在了树下,磕磕绊绊在雪地里摔了几跤弄湿了衣衫,好不狼狈。
即便如此,贺兰奚也没有要起身回去的意思,视线越过方元肩头,璀然一笑。
“有人来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别被发现了。”
方元下意识回头,身后果然站着一人,不由浑身一凛,心生防备。
那人缓缓从暗处走出来,被方元手上的灯笼一照,映出一张如芝如兰的面容。
“谢大人?”
方元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见到谢大人的那一刻,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谢大人也的确靠谱,摆了摆手,示意他来解决。
贺兰奚也知道自己醉了,否则怎么会看见谢沂。
还是比平日里温柔百倍的谢沂。
“你过来。”贺兰奚冲谢沂招招手。
他也就是试一试,没想到自己幻想中的谢大人还挺听话,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无比自然地解开大氅替他披上:“殿下又喝醉了。”
贺兰奚没注意那个“又”字,见他如此识趣,不由放肆起来。
“是啊,你抱我回去?”
说着伸出双手。
此前一番折腾,贺兰奚衣衫早就乱了,手一伸,领口漏出一片细腻白皙的皮肤,白雪烛火映照下,靠近脖子的地方染了一层绯色,跟女儿家上了胭脂的脸蛋一般娇嫩。
当真是寒尽觉春生,一派好风光。
双手就这么举了一会儿,见谢沂一动不动,贺兰奚心下恼怒,催促道:“没看见我手都酸了吗?还不快些。”
被小殿下这么撒娇似的一催,谢沂实在无法拒绝,胡乱替他拢起衣襟,将人搂进怀里打横抱起,还顺势颠了一下。
贺兰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凑到他耳边说道:“谢云归,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谢沂脚步一顿,垂下眼眸,不知该不该替贺兰奚想象中的自己辩解。
好在小殿下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老狐狸。”贺兰奚靠在他肩上,嘴角漾开一抹笑,“险些被你忽悠过去了。”
谢沂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做一个幻影,步伐稳健地向前走去。
贺兰奚继续旁若无人地嘟囔:“我做什么选择,同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干系?就不能贪心一点,两个都要吗?”
他大约真的将这一切当成了幻觉,埋头寻到热源,张口咬了下去。
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谢沂双手紧了紧,顾忌着前方提灯引路的方元,闷哼一声,硬是忍了下来。
早知会摊上这样一个大麻烦……
谢沂自嘲一笑。
也无甚区别,难不成要看着他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吗?
怪只怪,他欠姜家人太多。
如今故人皆逝,若守不住贺兰奚,姜老将军还有姜姑娘只怕等他死了也要将他踹回来,必得护住他们柒柒一世周全才算完。
小殿下此前不得已拿温氏替凶手顶了罪,真正的幕后主使却还好好活着。
事情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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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奚一觉睡到了午时。
宿醉醒来,头还有些昏沉,不过他比旁人多了个好处,那就是不管醉得有多厉害,醉酒时发生的事,总还能记得些。
洗漱完记忆回笼,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涌入脑海,贺兰奚脸上顿时热得仿佛还醉着一样。
他居然咬了谢云归一口。
并且什么事也没有。
贺兰奚一时忘了,自己对谢沂做过许多胆大包天的事,至今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方元。”贺兰奚叫道,“你替我去一趟文渊阁。”
“敢问殿下,去了之后呢?”方元直觉此事大抵与谢大人有关,可听到他家殿下的话后,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你去打听一下,谢大人脖子……是否受伤了。”贺兰奚道。
夜晚毕竟昏暗,更别提方元压根不敢直视谢沂,因此并未察觉谢大人身上的异样。
今日跑了一趟文渊阁,向那里伺候茶水的小黄门一打听,发现谢大人脖子果然受伤了。
方元感叹殿下料事如神:“可知是怎么伤的?”
那小黄门答:“听谢大人同几位来上值的大人们闲聊,似乎是被猫抓了。”
“这猫脾气可真大。”
“谢大人也这样说呢,不过好像还是只没长大的小猫,应当不妨事。”
听完转述后的贺兰奚:“……”
谁脾气大了!
怎么就小猫了?
贺兰奚捧着热脸,气呼呼地想。
等着吧,他很快……很快就长大了。
第32章
永明十七年十月初七, 皇七子贺兰奚正式迁入长乐街瑞王府。
从瑞王府大门出发,到平安巷谢府,须得经过三条街, 当初永明帝赐下宅邸时, 谁也没想起来两座宅子之间只隔了一堵墙这回事。
现如今, 贺兰奚自个儿发现了。
“哎哟殿下,您当心点。”
方元跟在贺兰奚身边好吃好喝养了一年多, 整个人浑圆了一整圈, 此刻在墙根举着双手左右移动,生怕他们家殿下脚下一滑,从上边摔下来。
贺兰奚已经手脚并用熟练爬上了墙头,回过头来胸有成竹道:“这比皇城的宫墙矮了好一截, 能有什么问题。”
人生在世,最忌志得意满, 大抵老天也看不过眼, 谢府那侧长年无人清理过的青苔沾了昨日雨天的水汽,滑不溜秋,压根站不住脚。
贺兰奚一踩上去心中便暗道不好,奈何为时已晚。
隔着一堵高墙,方元只听得那头一声闷响, 随后便再没了动静。
“殿下, 殿下!”
“你殿下我还没死呢。”贺兰奚揉着屁股站起来,表示自己还活着, “一会儿记得来谢府接我。”
说罢,跛着脚往谢沂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费这番功夫不走寻常路, 实则心血来潮想着试上一试, 若是可行, 便叫谢云归在这头搭个梯子,往后见面用来掩人耳目就方便多了。
谢沂刚下值回来,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管家,说了声“进来”,没想到来人却是进来炙手可热的瑞王。
身边未曾带个人也就罢了,走路竟然一瘸一拐的。
谢沂面露不虞:“怎么伤的?”
贺兰奚一愣,随即摆出一脸苦相,委屈道:“还不都怪你家的下人躲懒,没人去的偏僻角落也不晓得打扫,害得我滑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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