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叶柯王子愣愣地看着宋钊那只指节修长的手,初见时的轻佻模样荡然无存,一张白净秀美的脸也涨得通红,心也怦怦地乱跳起来。
这几日任性地央着那右相大人陪自己在城中各处游玩,那人非但没有嫌弃自己的无知与拖沓,反而十分耐心地为他一一作解。
如同书中走出来的彬彬君子般,有礼而不逾矩。
唯一遗憾的是,他近日来种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似乎都被那右相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想多拉近关系都没办法。
“上京虽好,只可惜再过些日子便看不到了。”叶柯王子托着腮望着宋钊,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
“真想在此地多留几个月……”
宋钊抿了一口茶:“殿下若是忧心进宫一事,现下便可放下心来。”
“嗯?这是为何?”
厢外珠帘攒动,走来一人:“上京未来数月应当不太平,宫中选妃的日程也因不明缘由取消了,此地确实不宜我们久留。”
肤色黝黑的恩平看见端坐的宋钊,竟然朝他跪下行了一礼:“先前在宴上不便与大人相认,请恕恩平不识礼数之过。”
“什么……!?”
叶柯王子瞪大眼睛看着将恩平扶起来的宋钊,一时理不清脑中乱绪:“你们……认识?”
恩平道:“说来话长,宋家与我有些渊源。”
“渊源……你不是我父皇捡回来的孤儿吗?”叶柯王子看着这个自幼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从,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这……请容我回头再与殿下解释。”
宋钊望着恩平,道:“你从南边来,兰阳那儿可还太平。”
恩平垂首道:“前几月雪灾不断,几条河江汛道全冻住了,身为枢纽的大霰关更是直接被雪崩压得封关了,受灾的消息传不出去,灾民只能往南边跑,还有一些甚至乘船偷渡到了叶柯。”
宋钊闻言深深地皱起了眉:“前月天气确实严寒异常,我听户部所报各郡县皆无异常时,便已起了疑心,没料到受灾竟如此严重。”
恩平也叹了口气:“据说兰阳还算好的,有一个逃难到叶柯的冀州人说,自今年夏时他们便加重了各种赋税,平日过活便已十分艰难,更别说碰上这天灾了。”
“冻死、饿死的也有几百人了。”
加重赋税……
宋钊眉头紧蹙,户部从侍郎至尚书从未有人在朝中提过此事,这可是欺上瞒下之罪。
这雪灾加上人祸,久而久之便会酿成天下大乱之势,翼冀两州又多匪寇,这一乱所激起的民愤不可估量,后果也将不堪设想。
记得户部前掌事苏其正是宋瑾恒的人,想来这“人祸”也是为他们起兵谋反埋下的一把利刃。
“将平民百姓的性命当作夺权的筹码,简直丧尽天良——”
“恩平,你过来。”
恩平感觉自己手上多了个沉甸甸的物事,定睛一看,乃是一枚刻着“宋”字的镶玉令牌。
——竟是宋家的家主令。
“大人!我……”
宋钊朝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隔墙有耳,这几日我一直在找机会与你交谈,便是为了交予你此物。”
“既然陈国公一派想将南方雪灾一事瞒下,我平日里也只得装着不知晓,也好看那诸葛少陵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只不过,对于那些无辜百姓,我不能坐视不管。”
他朝恩平附耳道了几句,恩平正色聆听着,不时点头应和,在心底细细记下了宋钊交代的话。
两人一直谈到了暮色西沉。直至宋钊离去时,叶柯王子还是一脸迷茫地望着他们,似乎还沉浸在“他们居然是旧识”的震惊里。
“宋大人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叶柯王子看着闷头饮茶的恩平,郁郁地问道。虽然方才两人的谈话并未避讳他,但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方才说了很多话的恩平在叶柯王子面前似乎又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只伸出他那宽厚的手掌,在那人脑袋上摸了摸,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
“没什么。”
“你敷衍我。”叶柯王子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这些天宋钊跟在自己身边,原来只是为了找机会同他身边的恩平说话罢了。
原来自己在那人眼里还不如这个半天吐不出人言的臭石头。
“臭恩平!我不理你了!!”
恩平抓起一块珍珠糕送进嘴里,看着莫名其妙开始发脾气的叶柯王子,挠了挠头。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待宋钊终于坐上马车回府时,西天的云霞已经散了大半,给群山留下一抹轻淡的尾韵后,便遁入天涯无寻处了。
一轮新月挂上了枝头,悄然照亮了竹叶石阶间的薄薄新雪。
“大人……”
侍从心惊胆战地站在宋钊身后,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元、元大人嘱咐我,这是特意……特意为您做的全鱼宴。”
他看着那眉目冷清的宋大人伸手拈起了盘中明显被人吃剩的鱼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元、元元大人还说,您爱吃鲫鱼背,所以、所以特意为您准备了鲫鱼头、鲫鱼尾,鲫鱼胆……”
侍从正想伸手擦一把头上的冷汗缓一缓,结果一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见自家大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人呢?”
宋钊将那鱼骨放下,平静地用绢巾拭了拭手。
侍从依言道:“回大人,元大人说他到张府去了。”
宋钊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回头朝下人吩咐道:“备车。”
月过中空时,元锡白已经烂醉如泥地倒在桌上了,嘴边嚷嚷着难以辨识的胡话,连有人来接他都没察觉。
“这……子初兄饮酒太猛了,我实在是拦不住……”
张宇贤望着东倒西歪的酒樽空壶,瞄了下眼前一脸正气的宋大人,不知为何有些莫名心虚。
“无事,他的性子我知道。”宋钊将瘫软成一团的元锡白扶了起来,朝张宇贤道:
“今晚多谢张大人的招待了,希望他没有给府上添麻烦。”
“啊,没事没事,子初同我是多年至交了……”
张宇贤被宋钊的客气搞得有点受宠若惊,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一时把自己要同人家结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在寒风中傻傻地目送着两人离去,还贴心地给右相大人递了一枝纸灯笼来照明。
那纸灯笼像个圆滚滚的桔子,泛着赤黄色的暖光,照明程度有限,观赏价值却不错,极有可能是某种用来逗小孩的小灯。
柔和的微光映在元锡白醺然的脸上,将那人鼻头与眼角的微红照得一清二楚。
宋钊静静看了一会儿,一时没忍住上了手,在那翘起的鼻尖上捏了捏。
“你、你谁啊你——!”
元锡白醉得六亲不认,一掌重重地拍开他的手,自己却因为失衡差点要跌倒,幸好宋钊反应极快地拦住他的腰,才得以幸免此难。
“干嘛扶着我!我……我又没醉!难道不会自己走路吗……放开,我要回、回府!”
“回哪个府?”
宋钊叹了口气,把人搂进怀里:“你都要回我的府上了,还问我是谁?”
元锡白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抬起头眯着眼睛端详面前这张脸:
“……宋钊?”
宋钊“嗯”了一声,看着怀中之人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露出了一丝凶相。
想起府中那几盘被摧残的鱼,依据那人脾性,他怀疑喝醉的元锡白接下来会气得直接往自己脸上招呼几下。
正在他准备好如何一招制敌时,身子竟猝不及防地被人紧紧抱住了——
只见方才还耍狠的人此刻正把头埋在自己胸口,声音竟带了一丝罕见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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