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摇头,笑了下:“他连遗书都没留下。不过我大概猜得到,他可能觉得这样别人就以为他一直还活着,就不会伤心了。就算后来知道他的死讯,也已经成了定局,不用遭受一点点看他死去的折磨。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忽然怔住了。
我之前从未细思过原因,只是本能地不想让裴追知道。但深想起来,的确,如果真的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是个仇人债主…… 我何必这么费尽心机地瞒住他呢?
我意识到了,就像医生说的——我本能地不想让他看着我走向死亡。
不管他到底在不在乎我会死。
不管他到底会难过还是痛快。
当时,我以为凡事不与裴追商量,即使穷途末路要自裁,也只想着如何瞒他,是冷漠。
塔罗却说,你从来只对他温柔。但是还没学会怎么真的待人温柔。
医生说:“我不是作为医生,而是一个有类似经历的人劝你一句。如果对方真的将你记挂在心,你是很难做到自然而然地消失的。到时候,你想过他会如何吗?”
我没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医生却可能误解了我的沉默,他缓和了些语气:“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首要还是自己积极治疗,你的治疗态度终究太消极了。人生除死无大事,别担忧太多别的。”
我笑了笑,心里却想,这话对我可不管用。因为在我这儿,可没什么比死更简单的了。
那日发现身中貓灵诅咒,我毫不犹豫便说自裁,是因为其实那时在我眼里,自杀和其他随便哪种咒法一样,是在直接简单不过的解决方案。
我不至于自己找死,却也从谈不上对生有多大的留恋。
因此,若我这孤家寡人自裁便能解决麻烦换些人命,自然是最清白干脆的。
只可惜,我这人从来没这么好的运气。
我后来并没能真的自尽。
因为这场诅咒,从最开始便是一场以我为角的阴谋。
“它们”容不得我提前退场。
我在笑,医生却神情反而严肃起来:“你真是奇怪。”
他蹲下身看着我:“沈先生——你看,我都记得你的名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我这儿得这个病里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个想也不想就放弃手术的人。”
医生叹了口气,端详着我:“甚至有时候我有种错觉……你这么年纪轻轻,却早看淡了生死,就想早知道自己会得病一样。”
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这话的确说对了,早在旧时间线,早在我逆转时间之前……便知道这几年应该就是我的大限了。
但那并不值得同情,甚至没什么好挣扎的。因为那是我曾经的诸多罪行应有的代价。
我也很清楚,裴追内心对我尚存怜悯,应当只是因为还未想起全部的事情。
——没想起他父母因我而死。
——也没想起曾经有数千条人命葬送在我手中,从老人到娇儿,我曾碎裂他们的心脏,烈火焚尸,烟云滚滚,半日方歇。
*
在着手处理【丢手帕】诅咒后,我先去见了被关在禁闭塔顶楼的蕊蕊。
守卫们见我来了,一言不发畏惧地后退而出。
我独自近前,房间已被撤至空无一物,中央只剩一把高脚椅。
蕊蕊被绑在椅子上,就像捆缚在栏杆上的雏鸟,脚尖尚且不能及地,身体却被层层红线捆绑。头毫无声息地歪着,竟像是已经死了。
我沉默地俯视着她。
小女孩忽然直起脊背,无声无息地呜咽起来,她喊着爸爸妈妈,也喊:“沈无哥哥,你在哪?为什么要把蕊蕊捆起来?我好害怕……”
她其实双眼被黑布蒙着,根本不可能看到我的样子。但哭得那么真情实感,就好像再确定不过眼前是我,又认为我会为她的哭声而心软。
我漠然以待,心里比谁清楚这具天使般的躯壳里早已不是之前的灵魂。
果然,她哭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娇笑道:“真没意思。沈顾问,你怎么忽然不怜香惜玉了呢?你可知道,找这小姑娘我有多费劲——先要是你之前认识的,还要和你那死去的妹妹有几分相似。这样好不容易才能让冷情冷性的沈顾问多几分难得的恻隐之心。”
“你这冷血的男人啊,她是因你受苦的。”女童躯壳中的怪物笑着说完这句话,又换成了小女孩惊恐稚嫩的童音:“……沈无哥哥,我害怕,救救我……放我出去啊!”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恍若未闻,冷冷问道:“为什么要穿越’门’来地上,杀死人类、毁灭世界,其实并不会给你们带来更多实际上的好处。”
这个问题其实我问过许多附身于人的高阶怪物,但它们通常只是笑。
这类生物时常给你一种可以交流的错觉,但他们的生存法则和逻辑其实与人类应当天壤之别。
这次的怪物却稍微有些区别。“她”竟然做出认真思考地神态,反问道:“那你们人类其实吃蔬果粮食便能充饥,为什么要吃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呢?还不是因为更鲜美可口,能得到乐趣。我们也是一样啊。”
“你或许知道吧,我们非生非死,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生在混沌之中,大部分时候连’活着’都感觉不到,只有进食和杀戮时才能有些难得的实感。在通过’门’来你们地上现世前,其实我们还没事互相杀着玩呢。”她咯咯笑着。
“至于你说的实际好处。”怪物娇笑道:“听不太懂哎。我听同伴们说,你在人类中都是格外理性,非常在意结果的那类。但你们人最终不都是’死’一个结果吗?自己玩的开心就好了啦,管同类死活做什么?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我无动于衷地答道:“但我们不会冒生命危险去吃会让自己丧命的’食物’。”
怪物沉默了一会,才冷冷笑道:“是啊,原本只是用来娱乐的食物,竟然学会了反抗和防御,虽然更鲜美有趣了,但也更烦人了。沈顾问,这几乎都是拜你所赐。你啊,可是我们那儿的大名人。”
这是迄今为止,我和怪物交谈最久的一次。
我也终于确定,这类东西虽然看起来有似人的逻辑神态,但其实根本无法谈判。
因为他们杀戮并非出于理性,而是来源随心所欲的混沌。
真是麻烦。这就是为什么谋杀犯畏惧疯子,成家立业的中年人远比血气方刚的少年更好操纵。
“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死得这么简单清白吗?”怪物还在笑,声音刺耳。
它忽然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哦……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只一门心思地做什么救世主呢。”
作者有话说:
有些小伙伴评论区猜的挺准的~
顺便问下你们更习惯哪个封面?人像的评论区敲1,现在的文字背景版封面敲2~
第42章 我为你守
这话实在诡异,我心下意识地一紧,因为少年时缺失的记忆,的确始终是我心头的刺。
但是理性告诉我,不应该相信怪物的话,更不应在此时动摇心绪。
我垂眸,捏紧了手中匕首。
它还在用女孩的清亮声线喋喋不休:“沈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失去所有珍惜的东西,活在对自己的厌恶中,至死不能瞑目。你会是我们尝过最鲜美的——”
她没说完,因为我将匕首捅进了蕊蕊的心脏。
女童滚烫的血溅了我半身,也从她嘴里汩汩涌出。怪物尖叫着,看来刻着阵法的匕首还是能让它们痛苦的。
“现在有脱离混沌,活着的实感了吗?”我问道。
“你杀了这个孩子……你不是把她当妹妹吗,还亲手杀了她!”
我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用袖子随意抹了下脸上和匕首上的血。淡道:“她已经死了,我是来帮她解脱的。”
然后,在她生命的最后几秒钟,我揭开了她蒙眼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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